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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安站在离窗很近的地方。
厚厚的书架下,他捧着本书,看的入迷。
很有些年岁的长长窗咎旁,厚重红绒帘被整齐的束起,白色的里纱仍旧安详的垂落,滤过余荫般斑斓的光影,同着尘灰一起游荡。
偶尔,涟起沙沙的风声。
他细细的浏览书页,目光迁移至末尾,便迫不及待的想要翻往下一页。
可惜这厚重的大部头,并不似它的外表坚韧,它的书页里透着一种年轮般脆弱的枯黄,这泄露了它比窗咎还要苍老的年纪。
这使小少爷翻书的姿态,总是怀着对待情人般无奈的宠溺。
他盯着它的眼神专注而具有侵略性,犹如久旱逢甘霖的野地,久别胜新婚的爱侣,满是热情如燎火......的求知欲。
即使显得滑稽,也像是某种令人会心一笑的情趣。
何况这恰逢其会的时间与空间。
不单单只他一个人,正演示这种隐晦而可爱的情趣。
这间省图书馆最难进的典藏室,最不缺的便是如饥似渴的书虫。
座椅沙发,柜前地上,遍布着姿态各异的同类生物,他们的神情无不是与小少爷如出一辙——甚至更甚一筹的,滑稽而虔诚的姿态。
无人开口,在这里,人们连呼吸都是放轻的,整间书室里,游荡着的只有此起彼伏的,纸张摩擦的私语。
墙上的挂钟并不吵闹,时针沉默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告别渐行渐远的时间。
白安看到空白内封面,楞了一下,才有些恍然。
的摩擦了一下封皮,才带着孩子般意犹未尽的不满关上了大部头。
然后,迎接他的是蜂拥而至的疲惫,随着他久低的头颅抬起,肩颈的骨骼开始发出令人牙酸呻吟。
扶着老腰,白安艰难的转过身来,原本遗留在背后的长窗,倾了他一身的昏昏暮色。
沉溺于学习的小少爷一瞬间的悚然,条件反射的扭头。
挂钟姥爷淡定的迎上了biu来的目光,淳淳告诫了七点已过的真相。
白安挠了挠头,不信邪的在原地转了一圈。
原本散布在他周围的三两的书虫,此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使小少爷有点怀疑人生。
大半年过去,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认识到,自己看书沉迷到了什么地步......
看看上辈子,谁不知道傻大个李维七与书绝缘。
除了网络小说,他基本上就没有能看的下去的长段文字,实体书抓在手里,看不了三页就能睡着。
没有文艺细胞,毫无浪漫基因,钢铁直男,万年老狗,全是他的标签,在文艺的道路上,堪称无可救药。
如今居然看一本资料书,居然也能认真到两耳不闻——
怕不是换了个躯壳,不单记忆力一朝会当凌绝顶,连注意力也受了提携?
这厮晃了晃脑袋,表情有一瞬间的郁闷。
复又一副开怀模样,二不兮兮的伸手摸了摸脑袋,宝贝非常的模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啊,就算换了身神装,里子还在那,该二的时候照旧二。
他俯身提起歪斜在地上的包,甩在肩上,直起腰背便往书架外走。
渐行至书架层层耸立的从林之外,视野瞬间开阔,他一面想着事情,一面漫不经心的扫视周围的休憩区,除他之外,偌大典藏室,竟就只剩一人了。
也难怪,毕竟读书馆八点就会关门。
这么想着,剩下的那一根独苗,自然而然的拉去了他几分的注意......无巧不成书,那“独苗”大约恰恰好的看完了,他就这么不早不晚抬起了头——
两双蓝眼睛,就这么相互遭遇了。
双方都有些发怔。
最后还是对方率先反应过来,中年男人礼貌向白安点了点头,那双与小少爷并不相似的灰蓝色眼睛,露出了略显异样,却又十分温和的笑容。
白安迟疑的走近几步,嘴角胡乱的翘了两下:“Hi...Hello?”
这时候,他居然就憋出了这么两个尬到极点的词。
万幸,对方没有在乎这些。
这显然是个严谨而涵养优秀的男人,从袖口到发丝,都强迫症般一丝不苟。
他的气质十分无害,柔和到仿佛裹着一层温润的包浆,甚至可以称作慈祥。
和善,克制,成熟。
然而,他的笑容却例外使白安感觉到违和。
中年人挑动棕色的眉梢,目光亲切,延生到鱼尾纹里,都含了一丝惊喜的意味,显然误以为他乡遇故知——都是欧洲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面前是个白皮黄心本地人。
白安的心境,有点惆怅的小复杂,他此时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搭错了某根筋,条件反射的几个英文单词崩牙而出:“Sorry——”
“I`machinese.”
“?”
“!”
“......”
对方眼中的光,仿佛被一盆水给灭了。
白安几乎能清晰的从他的表情上解读到三连跳的愕然......这使小少爷感到很惭愧。
上辈子,上上辈子,他也没一句话把天聊这么死过。
男人紧紧的抿着嘴,连带着腮边的肌肉都股起了两坨以示无奈。
他发出一阵“aem...”的音节,不是很放在心上的模样,一时间却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好吧,孩子,你是华国人,而我来自德国。”他十分清晰的飙了句中文,以至于白安吓了一跳。
中年人孩子气的眨了眨眼,仿佛习惯性的恶作剧得逞,这与他先前显示出的严谨克制背道而驰:“那么...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有些想问...你是混血儿?”
他的中文说的相当流畅,只是表述有些一成不变的平直,每句话的末尾都有遗留着一点外籍人士标志性的上翘。
但这样微小的瑕疵,绝不能掩盖对方汉语的优秀,白安毫不犹豫的赞叹出声:“您的汉语说的真好。”
“嗯哼”对方耸了耸肩:“你也是。”
“我真是华国人,本地户口。”白安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已经碰到的不少了,到现在,他也已经没了刚开始那阵子想掏出身份证和户口本摔人脸上的欲望了。
“好吧,我确实是个混血儿,我的‘母亲’是英国人。”
“但是!”他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正色,用同样郑重的语气对对方申明:“我毫无疑问的是华国人,我爱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