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等在萧真西南之行的必经之路上。
此处距出京后第一个驿战还有一半的距离,路两边是稀落的农舍和大片的田地。今年春耕很晚,秋收时日也后延了,现在到处是沉甸甸的景象,犹如琉璃的心境。
就算是贬为庶民的皇子,也是普通的流刑犯比不得的。萧真身边,并非只有两个衙门的差役跟着,而是有一小队约摸十几个兵士,直到把他安全送到流放地的主官面前,中途不会减员换人。当然也不可能让“犯人”乘坐车马,萧真必须亲自步行。
琉璃打听过,押送流刑犯一天要走三四个时辰,因为走官道,最近天气又好,一个时辰能行十几里地。她选的地方附近都是农庄,只这一处供人歇脚的茶棚,估计押解队伍必会在此处午歇、用饭、略事修整什么的。
“来了!”眼见太阳升至顶空,青柠望着远远而来的人迹道。
琉璃此行只带了青柠和忆秋两个,一文一武,一动一静,一个利索,一个细心。而且,她们三人全换了男装。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今又处在风口浪尖上,要避人耳目,讲不得排场,于是一大早就偷偷跑出来,直接弃车骑马。反正这边是官道,离京城又近,不会有什么危险。若真有不长眼的流氓来挑衅,以她们三个的功夫,足以应付了。
“不对吧?怎么看着像马车?”忆秋稳重,极目远眺后发出反对声音。
“咦,果然是马车。”青柠闻言,跳上拴马石,居高临下又仔细看了看,也奇道,又转过身来劝琉璃,“小姐不如到茶棚后头避一避,万一是过路的。没必要照面儿。”
茶棚简陋,前头三间一溜草棚子,通透而宽敞。后面倒有一间小木屋,大约是给过往女客换换衣裳或者略事休息用的。打理得很干净。若是想解决人之三急,就要到隔着百步以外,只是几块木栅栏围了块地方而已。
她们包下了茶棚,这会儿连主人家都不在。不过旁边的茶炉子上煮着热腾腾的水,还有些简单的吃食摆在那儿。琉璃是打算让兵士们随意取用食水,她另带了精致的食物点心放在后面的小木屋内,另几个大包裹,是给九郎单独享用的。顺便,还可以私下说几句话。
“你们机灵些,若是不好打发走。只别让他们到后头去就是,不要多做纠缠。”琉璃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到木屋中。
不久后,果然听到马车滚滚而来的响动。琉璃的心一直提着,反复思量着待会儿见了九郎要说些什么。就没留意外头青柠和唯唯与来者怎样应对。可猛然间,木门被推开了。
烈日当头,木屋却清凉阴暗,琉璃抬头望去,门外强烈的光线直射进来,晃得她一时张不开眼睛,仅余的视线中。一条高大身影闯进,面目全藏在阴影里,却奇异的给她熟悉感。
萧十一!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萧十一已经逼近,也不知拍了她身上的哪里,她忽然就进入木僵状态。不是身体的僵硬。而是除了眼睛能眨外,浑身都不能动弹,也发不出声音。
“小琉璃,你要坏本郡王的大事啊。”在琉璃倒下来之前,萧十一牢牢把她接到怀里。还有闲情伸出手,把她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
琉璃瞪他。
她是有武功的,六岁时姐姐给启的蒙,后来跟着石头,为了给姐姐报仇,很是苦练过。她很自信,就算对上高手也不会毫无反抗之力,不然她怎么敢只带两个丫头就随处乱跑?可惜这一切到了萧十一面前,都那么不堪一击。他真的是她命里的克星吗?所有准备,在他面前轻易就土崩瓦解。
“善良,不总是好事,知道吗?”萧十一抱着琉璃,还晃了两晃,“善良有时候会害死别人,比如九郎。”
我不信!琉璃心中大叫,可表现出来,仍然是瞪。
萧十一笑笑,这回倒不解释了,俯身吻吻她的眼睑,一抄手就把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
琉璃很惊讶,不知道他要干吗!这么说,外头来的马车是他的喽?他有什么目的,这会儿抱着她又要去哪?不是去刺激九郎吧!
心思急转之间,已经被萧十一抱到茶棚外。
隔着能四辆马车并行的官道,就在茶棚对面,停放着一辆四匹大马拉的豪车,华丽张扬得比阳光还耀眼,门上刻着临山郡王府的徽章。在这辆马车后头,还有一辆小了点的普通布幔双马车,琉璃被抱出来时,正看到袁丹青抱着忆秋,塞进车里。看样子,忆秋已经失去意识,不用说了,不见踪影的青柠也是同等待遇。
你把我的丫头怎么样了?以目光逼视萧十一。
“再瞪!再瞪我就亲你了啊。”萧十一太无赖了!可是……这话太管用了。
不过他嘴上说得厉害,平时说话做事也总是带点调戏她的态度,有时候控制不住似的有些肢体接触,却从来不给她毛手毛脚或者占便宜的感觉。
甚至,她能感觉到他对她那样小心,好像生怕一个不对劲儿,她就会跑掉似的。那样缓慢而试探性的接近,却又一定要让你知道。
这个人!
“放心吧,只是让她们睡一会儿。清醒又不能乱发表意见的待遇,只有你才有哪。”说话间,萧十一已经走到自个儿的豪华座架前,把琉璃抱进去,细心妥贴的安置。
此时已是深秋,但中午有阳光直射,还是挺暖的。可即便这样,车帘也不至于用竹制,那种里看外很清楚,外看里却一片黑的那种。
你想让我看什么?琉璃想问,结果仍然是把话闷在肚子里。因为萧十一让她侧坐一边,座位软和舒适,头歪在旁边的丝绸壁垫上,目光可以直视车外。这样安排,不会没有目的。
“一会儿别咬牙啊,咬破了我会心疼的。”萧十一自然不会回答她什么,只煞有介事的叮嘱了一句。就下了车,还把车门紧紧关上。
瞬间,小小空间内就只剩下琉璃自己。她应该感到恐慌的,可是却没有。这令她在想起在现代时看到的一句话:安全感是一种依赖。因为你知道对方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
是吗?什么时候她对萧十一从满心戒备到放心交予了?她从前不断提醒自己,他是她的敌人,什么时候这种声音弱了下去,直到现在的近乎消失?似乎,不知不觉就有了变化。
对萧左、对皇位、对这个天下,那个男人不动声色间就布好了局,杀对方个片甲不留,只看他什么时候无悔起手而已。对她呢?他是不是也在她心里下了一盘棋?
若是中国象棋,她其实是那种小卒子,过了河就不会回头。虽然锐利勇敢得连对方主将都会害怕。可终究更擅长冲锋陷阵。她的报复,步步为营,她当然也会筹谋算计,挖陷阱,走一步、想十步。但自从她见识了萧十一的手段。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布局。
对这样的男人,他说喜欢她,她不知该为自己恭喜还是点蜡。
胡思乱想着不知多久,外头又有马蹄声传来。单马,无车,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琉璃心头一紧,知道这才是九郎到了。马。是押解官所乘,其余士兵和九郎,都要靠腿走的。这认知让她忽然很难过,太知道这对九郎是什么样的打击和折辱。
他从生下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因为母妃受宠,自然也地位极高。就连前皇后所出的景王萧中也得避他的风头。就算他为人忠厚,从不像崔淑妃那样嚣张跋扈,到底也习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
而今呢?阶下囚罢了。再无香车骏马,再无前呼后拥。再无锦衣玉食,再无远接高迎,匍匐于地。有的只是幸灾乐祸,还有从天堂到地狱的失落。人,若从底层爬上来还好些。但,若是从云端跌入泥里,那心理落差得多大,要承受什么样的悲伤和绝望?
“各位兄弟,慢走一步。”她听到袁丹青上前搭话。
紧接着,从竹帘的缝隙中看到一队人缓缓行来,中间那人,瞬间灼痛了琉璃的眼睛,不是九郎是谁?他瘦了很多,长发利索的挽在头顶,脸色苍白,肩胛部分骨伶伶的支撑着囚服,反而令他显得异常高大。那也是因为他的腰板笔直的,这样落魄也还努力骄傲着。
看样子,他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周身上下很干净,脚上没有束缚,肩上也没戴枷,只是手腕上有镣铐。整体上虽有优待,但终究还是凌落成尘了。
为什么,他是她仇人的儿子?所以,何止萧十一与九郎生来对立,她不也一样吗?萧十一为救九郎的性命,快刀斩乱麻般的陷害了他,看似心黑心狠,却坦荡直接,在无法回避矛盾的时候选择了伤害最小的办法。她呢?其实早晚会伤害九郎君吧?就算嫁他,到头来也是一场算计,毫无真心。那么,她在犹豫挣扎什么?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她伪善个什么劲儿!
既然是寻求最好的结果,既然和长长的一生相比,几年的痛苦只是过程,她有什么资格责怪萧十一呢?所以命运如此,要来就干脆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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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话要说………
终于更新上了!!!没用麻烦编辑,早上起床就发现后台好了。
这是昨天的更新,晚上八点还有正常更新。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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