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公子好生面生,可是第一次来烟波巷里?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可跟奴家说——便是不喜欢姑娘也可以——咱们这呀,都有!”九方云微二人甫一入门,便被几名身着薄纱的侍女拦了下来,风承影悄悄打量着她们的样子,纤腰媚眼,青丝半束,搭上轻纱软绸、银铃翠玉,一举一动尽是勾魂夺魄的风情。
只是那些如丝媚眼的纵深之处,尽是一片冰冷麻木。
美人多,且都是对这般颠倒糜乱的生活习以为常的美人,这烟波巷,当真是修士们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风承影看了两眼便没了再看的兴趣,顾自垂眉收回了目光。九方云微巴不得她不要多看,见她敛了眸,立时取出天云墟的令牌,上等白玉牌子上嵌了天水碧的“云”字,那侍女们见到这牌子,当即收了脸上献媚的笑。
“原是天云墟的贵客,奴家失仪,还请见谅——您们是来寻人,还是其他?”领头的侍女福身行礼,语调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拿得到天云墟令牌的人,她们得罪不起。
“寻人,也是问事,叫方芸儿出来。”九方云微绷着面容收了令牌,侍女闻此恭谨低头,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奴家这就遣人去请方妈妈,还请两位贵客跟着奴家去厅房少坐片刻。”
烟波巷的长廊极其绵长,侍女带着二人走了足有半刻,穿过几道暗门又上了楼梯,这才抵达厅房。
厅房中的装潢明显与巷中其他地方不同,没了那些暧昧又撩情的大红灯笼和重重叠叠的软纱薄帐,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在照明符纸的映照之下香炉内焚着清雅檀香,糊着门窗的也是普通丝绢,不再是那些放大了数倍的避火图谱,加之少了丝竹管弦和往来喧闹,一打眼扫过去竟像是寻常茶室。
跟着九方云微落座后,风承影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她喜欢看妞儿没错,但她并不喜欢看什么现场活春|宫!
侍女们的动作很快,二人坐了没多会功夫,那方芸儿便到了,往日里风情万种的鸨儿在踏入门槛的刹那敛尽了身上的媚态,若非那衣料仍旧是轻薄得看得清女人锁骨上的朱砂小痣,风承影真的会怀疑自己进了个假窑|子!
“方芸儿参见九方少主,适才侍女们报信,我还当她们是在胡闹,不成想竟真是您纡尊降贵,大驾光临——”方芸儿道,许是在这地方做鸨儿做了数千年,她一开口仍旧带了点勾魂打俏的味道,九方云微眉尖轻蹙,却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来,他垂眸,细密的长睫遮掩了半个瞳孔,声色仍旧如新雪空灵微冷:“不必说这些——我只是来问问你,烟波巷尽头的两界封印,可曾有什么变化?”
“封印。”冷不防听到如此正经的问题,方芸儿禁不住的怔了怔,片刻后她缓过神来微微摇头,“九方少主,那封印近期没什么异样,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九方云微眉头不展,反而皱得愈紧,方芸儿说一切正常,他却无端的生出两分忐忑,他敲着大椅扶手沉吟了半晌,长长叹出口气:“我知道了,只是后续还得辛苦你接着盯紧了那东西——若有什么异常随时通知逐流,若有必要,我即刻到。”
“这是自然,还请少主放心。”方芸儿应声,她从进到烟波巷的第一天起便知道自己来这里的意义,也明白她身上担负着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问过她这事的,竟只剩九方云微这个出世尚不足百年的小辈。
至于送她进来的那群人……那群人怕早就功成名就,将她这颗弃子完完全全的忘掉了吧。
也是,就像她时常劝那帮小丫头们说的那样,进到烟波巷里的姑娘,那还能算是人吗?只是一群麻木又茫然的行尸走肉罢了,是千人枕、万人尝的玩物。
方芸儿心下微微泛起苦涩,面上却浑然不显,她看向两人的眸子仍旧是含着笑的:“除了继续盯紧界门封印,您还有别的事吗?”
“有一件,”九方云微颔首,“先前天云墟送进来过一个姑娘——那姑娘还在吗?若她想的话,我想放她出去。”
“锦绸?”方芸儿微微瞪大了眼。
*
八万三千一百六十日。
绣房内,江雪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用力在墙上多刻下一道斫痕,那根发簪尖端已被墙面磋磨成一个小小的半球,圆润光滑,令她每次刻痕时,不得不用更多的力气。
纤瘦的姑娘扔下手中的簪子,将自己孱弱又满是伤痕的躯壳扔入满地散落的纱帐,大理石的地面生冷刺骨,硌得她后背隐隐作痛,但她并不想在乎。
江雪尘直愣愣的盯着悬在头顶的那盏灯,暖黄的灯光透过纱帷,恍惚有几分像初生的日光,她在这烟波巷里呆的久了,早已忘了白昼究竟是什么样子,一颗心也跟着逐渐麻木,笑不逾皮,哭不至骨,她心魂冷硬,冰冰凉如纱下的石砖。
这种日子,这种满是阴霾绝望的日子,她根本望不到头。
姐姐……
“我想回家。”江雪尘低声呢喃,嗓音干涩,沙哑不堪,她每一日都万分怀念在安澜城郊的那段日子,每一刻都想回到那个小却温暖的地方。
麻木久了会失去知觉,慢慢的也就会记不清曾经获得的温暖,她真是怕极了忘却那一段过往,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点希望。
“吱嘎——”
木门忽然间被人推开,江雪尘怔怔起了身,却见那平日里总是苦口婆心劝说她放下过去的鸨儿满面轻松,音调也带了些莫名的解脱意味:“锦绸,你想走吗?你要是想的话就收拾一下,有人要带你离开。”
“离开?”江雪尘懵了,她记得烟波巷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刚来的那几十年她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她爹会来救她,但在那之后她便再未奢望过,可如今……她竟真的有机会离开了?
巨大的喜悦刹那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接过鸨儿递来的、普通女修的细布衣装时指尖都在不住的抖,换完衣裳后她飘飘忽忽的绾了头,而后跟在方芸儿身后,整个人活似丢了魂。
她……真的可以出去了?
江雪尘禁不住的自我怀疑,她生怕这是一场美妙又无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