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现在不能认她,必须装作一派全然不记得她的样子。
天云墟处处是九方博那帮老家伙的眼线,除了他的霜华居,无一处是干净的。
何况……还有跟在她身后的那家伙。
九方云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是满目的清冷。他看着那团不断靠近的火色,逼着自己摆出疏离淡漠的表情,几不可察发着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姑娘,此地乃天云墟后山——您迷路了吗?”
迷路?
风承影挑眉,黑瞳定定望入了他的眼底,他眼眸深处翻滚着汹涌波澜,漆黑的瞳仁微微发颤。她确信他已解了那见鬼的斩念断情,也确信他是故意演的这样一出戏,但这并不妨碍她心头冒火,更不妨碍她想一剑劈了他的脑壳。
只是就算要劈,也不是现在劈。
她被人跟踪了,从她上山的那一刻起。
她不清楚跟着她跑上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但无外乎是那么几个——他们想看她与“失了忆”的狗东西大吵一架然后愤然离去,他们想确定狗东西有没有真的“忘情”,那她,不如顺了他们的意。
刚好她满腹的火气无处发泄,刚好她有这个与他们玩上一场的闲心。
演戏罢了。
由是风承影深深吐息一口调整了呼吸,抬眼时黑瞳爬满了冰碴,她看着他,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灵剑葬忧,剑鞘上的花纹硌得她掌心生疼:“我没有迷路。”
“九方云微,你当真不知道我来这是做什么的吗?!”她仰起头,怒意泄了满眼,这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九方云微眸中的暗光闪烁了一瞬,他明白她猜到了,也清楚她是在陪着他演这出戏。
这是独属于两人的默契。
抱歉,阿影,再等我两天……两天就好。
九方云微心下忏悔,面上换了副愈发清浅淡漠的笑:“某并不认识姑娘,怎会知道姑娘的来意?只怕是姑娘认错人了。”
“认错人……哈!认错人!”风承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别过头,“九方云微,你我相识以来,我可曾认错过你?”
“某的确不认得姑娘。”九方云微隐在袖中的指节被他捏到泛白,却仍要秉持着眉目间那份疏离分毫不变,“许是那人与某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好,好,九方云微,你很好。”风承影垂头嗤笑,瘦削的肩膀随着笑声不断发抖,她的音调中渐渐染上绝望色泽,这绝望甚至让明知她在演戏的九方云微都禁不住的心尖钝痛,“当初一派情真意切,而今又装作对面不识……九方,斩雪峰上的那十几年,就算是我错付了。”
“既然你都不在意了,我又何必在乎?这东西还你。”她说着取下手上那枚戴了数十年的玉戒,这举动令九方云微的瞳眸不受控制的陡然一缩,无尽的恐慌眨眼将他席卷。
阿影?
“祝您与尊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风承影将那东西塞入他的掌心,不急不缓,眼眶微红,“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话毕她转身,葬忧灵剑倏然出鞘,雪光一闪,便见那一头垂至膝弯的三千青丝被人猛地拦腰截断。
乌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她没再回头看过半眼,只顾自收起剑,大步下了山。
掌心的玉戒尚残存着她的温度,九方云微怔怔盯着那方翩然离去的红影,血腥气刹那间逸散了整个喉咙,他都不清楚这口血是何时涌到唇边的。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纵然是逢场作戏,这话对他而言也委实太沉太重。
阿影。
九方云微垂眸,目光在触及那满地断裂的墨色时心魂骤痛,他从未想过只是一场戏她竟真与他割发断义,他甚至不敢确定她是演戏还是真的生了气。
九方云微茫然的张了嘴,顿时有血色自他颌边坠落,在他袖口上染出朵妖冶的花来。
“主子!”隐蔽处观看许久的逐流终于忍不住出声低唤,九方云微应声转头,却又在瞬间晕眩过去,浑然毋需刻意,只那枚沾了血的玉戒就足以让他肝火攻心的晕死了。
这种戏码果然不能演得太多,伤身,他受不住。
池枫盈早在看到风承影取下那枚玉戒时便压抑着怒火离去了,仙人的视力较之修士更佳,这么近的距离,她自然将二人的举动乃至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戒指上刻的是微云清月,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想把自己连名带姓的戴到那女人手上,代表这东西和他腰间的那块佩是成了双的,代表他非她不娶,代表她堂堂池氏大小姐就是个笑话!
他这还没想起来呢,不过是两句话加上一枚戒指就能让他下意识惊骇成那样?!要是九方云微想起来了,这天云墟可还有她的立足之处?她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池枫盈怒不可遏,她恨不能立时将风承影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于是她没再看顾两人间的纠纠缠缠、恩恩怨怨,掉头抄近路下了山,在风承影回往客房的必经之路里,设下了她随身携带的幻术宝器。
那宝器与幻阵类似,又不似幻阵那般能被人轻松破解,能在不经意间让人迷失方向,直到行至她提前定好的终点,或生生破了这宝器。
这东西是她父亲从容则轩主边仙君哪里替她求来的,化道之下解无可解,而那终点,又被她设在了天云墟禁地门外不足三分(一厘米)之处,她设的时候都是拿着木棍戳的。
幻阵宝器的出口与禁地入口相连,只要那个承影走到终点,稍微一动就会被禁地口的封印直接吸进去,那里面没有半点灵气,她倒要看看,她如何能在这瘴气中活下来!
池枫盈磨牙,张开宝器后她便埋伏一旁,静静等待猎物入网。不多时借由子发了通鸟气的风承影提着灵剑快步赶来,她连忙屏住了呼吸。
“狗承影,小心点,有幻阵,还是没有阵眼的,应该是某种特殊法器。”识海内传来纵酒稍显凝重的声线,风承影不动声色:“我知道。”
“怎么说,进吗?”纵酒咂嘴,操纵着剑柄向前拱了半寸,“气息有点熟,应该是瑟瑟手里出来的东西,她做的东西可不太好拆。”
“进,并且不准备拆。”风承影略略勾唇,而后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那道幻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