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事情都能证明,叛徒背叛后,对付自己人比敌人更加凶狠。柳仲礼“出人意料”投靠萧绎后,果然就给对方上了第一条毒计。
柳仲礼对王僧辩说:我熟悉台城的结构,因为城门太多(有十二座),而且都是木质结构,所以爬城墙是下下之策,用火油烧门,才是上上之选。
柳仲礼非常熟悉台城的结构与布防,城门就是最薄弱的地方。
王僧辩从谏如流,命柳仲礼全权负责此事。由于台城西面和北面有一条环绕的运河并流经城内,取水不要太过方便,所以烧北面和西面的城门实在是不可取。
而东面有两座城门,南面却有四座城门,显然从防守难度上说,南面远大于东面。更主要的是,这两面都没有运河,城中守军无法就近取水灭火。
柳仲礼也不是不会打仗的人,得到命令后,就立刻分兵,三路齐攻台城!
一路佯攻登城作战,从西面和北面入手,用打造好的简陋攻城器械登城,吸引守军的注意。
一路佯攻东面城门,作出要火烧城门的架势,吸引守军将灭火的土沙、水桶等物都集中于东面。
最后一路是杀手锏,引而不发。
先佯攻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再三路一齐动手。
不得不说,柳仲礼这套方案,确实是有点水平。王僧辩思虑一番后发现,暂时也没有成本更低的试探办法了,于是便让北面的王琳部配合柳仲礼“演演戏”。
王琳部负责吸引守军的注意力,柳仲礼部负责放火烧城门,二人如此分工。
萧绎这边一出手,全权负责台城防务的羊侃,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
“父亲!西面城墙和东面城墙被强攻!”
一位年轻的禁军士卒喘着粗气对坐镇南面城楼的羊侃禀告道。他是羊侃之子羊躭,作为传令兵,他每天都是在台城内四处跑个不停。
如今这个节骨眼,羊侃对其他人信任有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那几个儿子。嗯,还有不能到处宣扬的那个女婿。
“虚则实之,常规的办法是不可能攻破台城的,不要慌,你在那边呆着,一个时辰后再来禀告。”
羊侃沉声下令道。
羊躭领命而去,丝毫不怀疑羊侃的判断。
不一会,羊侃的另一个儿子羊球跑来,说东面的城门,萧绎大军正在派人火烧城门!
“火灭了么?”
羊侃不以为然的问道。
羊球一愣,随即拱手回答道:“回父亲,火已经被扑灭。昨夜父亲命我等在城门上方凿孔,确实是神来之笔。每座城门四周都有好几个大水缸,有专门的人负责送吃的送伤员下城楼,负责灭火这些杂事。东面那两扇门,火没怎么烧起来就灭了。”
“这些必是熟悉台城结构的柳仲礼向萧绎进献的毒计,但灭火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上任以后才弄到的。你在东面那边呆着,无论有没有情况,一个时辰后再来禀告。”
羊侃摆了摆手,还是对这个儿子说了同样的话。
萧绎大军强攻了一阵,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悻悻退兵,羊侃这才松了口气。在两个儿子面前不过是强撑罢了。
凡事都有万一,要是老天打个雷把城门劈成两半你找谁哭去?守城之人,不过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南面四面城门,又是百官入城的主道,萧绎大军攻城方向,必定是南面主攻。之前那些,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小套路罢了。
羊侃一个人嘿嘿冷笑,白天熬过去不难,到了晚上才是硬茬子。
果不其然,晚上的时候,台城外面竟然四面都鼓声大作!羊侃也不敢托大继续呆在签押房,而是站在南面城墙上沉着应战。
套路还是白天那些套路,只不过强度大了许多。羊侃依旧是稳住不调兵,各将负责自己的防区。该守城的守城,该灭火的灭火。
这时候,经历好几朝经营的台城,建筑格局的优越性开始显露。每个帝王无论是暴君也好,昏君也罢,在经营自己都城的事情上都是普遍的不遗余力。
至于城池那自然是越坚固越好。
台城占地面积并不算很大,然而城墙高度却高得离谱,竟然有十几丈高!
当站在城墙上,看到下面人马如同敢死队一般前赴后继的朝着城门冲过来,羊侃就已经明白了王僧辩的真实意图。
“把世家和富户家奴组成的队伍,全部集中到南门这边来搬水。沙土准备好。”
羊侃对儿子羊鹍说道。
他表面淡定,心中却是很紧张,因为白天的时候,东面城门起火,很明显只是王僧辩的人马在试探虚实。
在得知城门可以“灭火”后,那些人估计会用更离谱的方式烧城门,毕竟建康城周边找木料茅草之类的东西实在是不要太方便了。火石与火油等物,建康的军械库中应该也是数不胜数。
羊侃几乎调集了大半的弓弩手在南面,朝着城下凶猛射击。然而城下那些人也早有准备,制作了专门的“尖顶木驴”用来对抗。
这玩意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下面是类似平板车的结构,上面是一个三角形的尖顶,一般是厚木板上包一层缓冲的兽皮,不惧箭矢与石块。
引火之物放在里头,城头上无论丢什么下来也没法将这些东西引燃破坏掉。而推着车的士卒们全都是顶着塔盾,推着尖顶木驴龟速前行。
一旦有人中箭,立刻停下,后面的人会迅速补位。
要是一座城门这么玩还没什么,可现在南面是四座城门,有四队兵马负责攻克对应的城门,而东面那两扇门,放火的阵容就远不如南面这么“豪华”了。
羊侃皱着眉头看着在城下耀武扬威的四队放火敌军,眉头紧皱,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破局。
“为今之计,只好以毒攻毒了。”
羊侃决心去赌一把。
他下令将台城府库内的猛火油搬运部分到南面城墙上,一旦有敌军靠近,则用猛火油招呼。
这一招立竿见影,城下不少柳仲礼部士卒被燃烧的猛火油沾到,很快就被烧得不成人形。然而,四座城门也被引燃,情况危急!
“传令下去,用水缸里的水,泼到城门内侧。”羊侃对羊躭下令道。
台城外墙宫门厚重,绝非烧一下就能烧毁的。等击退敌军后,再用土沙灭火不迟。
攻城双方不断出招,又不断应对,你来我往十分热闹。然而当天亮以后,前来查探战果的王僧辩差点气得心肌梗塞。
台城四面城墙下全是自己这边攻城士卒的尸体,至于城墙,连半个都没有登上去(反正是佯攻的,王琳也是一路划水)。
至于被给予厚望的烧毁南面城门,除了留下城门口一片狼藉的烧焦尸体和沙土外,什么也没剩下。四座城门,一座也没有被突破,看起来比从前差不了多少,也就是门板上有些漆黑的印迹罢了。
简单点说,就是或许昨夜给羊侃制造了点麻烦,但是台城依旧牢牢地掌控在萧纲手里。
看到忙活了一阵完全没什么效果,萧绎也对柳仲礼的计策失望了,将其撇开,单独找王僧辩问策。
……
“主持台城防务的守将为谁,为何如此难缠?”
湘东王大军帅帐内,独眼龙萧绎的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异常可怖,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回殿下,是羊侃……应该。”
王僧辩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综合各方信息看,现在困在台城里面还能够拿出来说一说的,也就只剩下羊侃了。其他那些杂鱼,是没有如此能耐的。
“你们有没有想办法?难道数万大军就在台城外面束手无策?时间拖久了,夜长梦多啊!”
萧绎记得直跺脚,却又毫无办法解决眼前困境。柳仲礼当初承诺得很好,只是……然并卵。
“殿下,其实有时候,笨办法就是好办法。末将不是没有办法,而是需要一些时间。”
王僧辩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比如说呢?什么办法,需要多久?”
萧绎虎着脸,不想听王僧辩说那些有的没的,他只要砸开台城宫门,一切好说,要什么就可以给什么!
“一方面,我们可以截断护城河,让台城内没有水吃。相信效果应该是立竿见影的。”
王僧辩十分笃定的说道。
“朕小时候就在台城里,那边水井众多,何来吃水难的问题?”
萧绎无奈怼了一句。
“殿下,固然是可以用井水,但真的人人用得上么?”
王僧辩灵魂发问,让萧绎愣在当场。
是啊,羊侃这样的将军固然吃得上水,可下面的士卒呢?退一万步说,士卒能吃上水,城里的其他人也可以么?
水井能提供的水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何况只是有水喝就完事了么?要不要洗漱,灭火要不要水?
“此计可行。”
萧绎微微点头。
“再有,我们可以在城外堆土山。建康外围不是人多么,把这些人全部召集起来堆土,一直堆到跟台城外围宫墙平齐。
到时候上面甚至可以跑马,还担心什么攻不上城头呢?”
这是句实在话,虽然速度极慢,但堆一丈就是一丈,台城内的士卒只能干瞪眼!等两边平齐的时候,韩信白起来了也使不上力气了。
柳仲礼提出的那些花招没什么用了,看来只能用王僧辩说的这些常规套路了。
“若是羊侃也在城中堆土山,居高临下,我们怎么处置?”
萧绎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道。
他这个人其实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暴怒失去理智,但他平静的时候,还是很聪明很有主见的一个人。
萧绎的问题,可以说是王僧辩这个计策里面的唯一破绽。
王僧辩压低声音说道:“在城头堆土,定然根基不稳。平时还好说,一旦下雨,极有可能崩溃垮塌。到时候不仅没法防御,反而会弄坏城墙,那时候便是我们攻入台城之时。
所以无论羊侃怎么挣扎也没有用。”
仔细想了想,王僧辩的话也不无道理。江南多雨,尤其是建康再过一个月就要进入梅雨季,两边一起堆土,谁更倒霉还真是两说。
萧绎微微点头,露出微笑道:“君才所言甚是,你告诉本王,需要几天时间?”
“二十天……要是号召城内能动员的人一起动手,十五天大概可以。”
王僧辩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快,他只知道拖得太久,一旦萧纲的援兵到达,土山堆多高都没用了。
“本王给你十天,十天之后开始从土山攻城!”
萧绎才不想跟王僧辩争论什么时间长短,他就跟刘益守前世那些有恃无恐的甲方爸爸一般,没有事情都要整一大堆事情出来。
“那……就十天吧。”
王僧辩心虚的答道。
“放心,为了堆土山,你可以下令做任何事,本王都不阻止,不计较,不问罪。”
萧绎嘿嘿笑道,那张脸显得有些渗人。
……
柳仲礼那些小套路,其实羊侃根本没放在心上,早就有所准备。然而接下来城外大军的动向,却指向了他最担心的两个问题。
一个是水源,一个是城墙高度。.qqxsΠéw
果不其然,王僧辩派人将流入台城内的护城河堵住了,虽然顶着墙头猛烈的箭雨折损了不少人,但依旧是让士卒们将河道堵上了。
无奈之下,羊侃只能在城内实行水源配给制度,每天让人不分昼夜的打井水,用一切可以装水的用具装水。
虽然勉强够用,但城内军民的士气明显降低了很多!
切断水源是敌人的第一步,难道就会是最后一步么?聪明人总是想得更多,而台城内此刻又是充满了数不清的自作聪明之人。
如果说断水之法羊侃还有办法应对的话,那城外堆土山就让他完全没法招架了。见到城外王僧辩的人马驱赶着无数建康百姓来堆土山,羊侃发觉城墙上士卒们的士气如雪崩一样垮塌,几乎是肉眼可见。
无能为力之下,羊侃只好找到萧纲求助。
“什么,让朕拿出五千两黄金?是五千两么?”
听到羊侃的汇报,萧纲以为自己是耳朵聋了出现幻听。
“回陛下,确实如此。当初为了鼓舞士气,末将私自说要将陛下赏赐的五千两黄金分发下去,待击退萧绎后兑现。
如今台城危急,将黄金先分一部分下去,鼓舞士气,激励士卒们拼到最后,为时不晚。再拖下去,一旦王僧辩攻城,以现在城内士卒的士气是挡不住他们的。”
“如今国家丧乱,国库里的财帛要用在将来重建……”萧纲眼神躲闪,根本不想拿钱出来。
羊侃恨不得跟萧纲跪下了。想当初找刘益守要钱是多么的容易,如今找萧纲“借钱”,又不是给羊侃自己用,踏马的抠抠搜搜难怪成不了大事。
“陛下,现在不拿,以后也不用拿了,直接等萧绎入城派人接管府库。在下虽然会死,但连太庙都敢砸的萧绎会放过陛下么?”
羊侃无可奈何的问道。
“那……好吧,先拿一千两黄金出来。”
萧纲不情不愿的说道。他甚至都想一毛不拔的,可是目前的情况,好像不拿钱确实是要等死了。
得到这一千两黄金,羊侃一分钱都没用,直接一半分给守城士卒,一半分给城中将校,几乎做到了人人有份。
看到萧纲兑现承诺是说话算数的,城内守军士气大振。与此同时,羊侃命人在城墙上堆土山,与城外土山对峙,每日请弓弩手轮番骚扰堆土山的萧绎军士卒。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九天时间。
这九天里,王僧辩命人驱赶建康城内百姓,不分昼夜的疯狂堆土。被流矢射中的,土方塌陷被埋的,体力不支累倒的人比比皆是。人死了直接往土山里面埋,剩下的人接着堆。
到了第十天,突然风雨大作,暴雨在黄昏的时候骤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