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陵(铜陵市)以北约十里的长江岸边,有鹊山,被称为鹊头。当初萧衍起兵之时,鹊头就有戍堡名为“鹊头戍”,这处长江上的军事据点自东晋以来就一直存在。
与之毗邻的江心沙洲,名为“鹊尾”,又叫“鹊尾州”。此地亦是有木堡和渡口,可以屯兵,可以驻扎水军。当年春秋时楚伐吴,吴屯兵鹊尾州,败楚师于鹊岸。
当然了,古人对地理认知很有限,特别是春秋时期。他们只知道自己这一段有江,却不知道这条江上游是哪里,下游是哪里,有多少分支。因此就以自己的认知给所在地的河流起名字。
因此当时的长江在这一段被称为鹊水。
春秋时的楚吴交战于此,实际上就是长江中游与长江下游势力,在长江南岸边上的一次碰撞。结局是楚军大败,楚军当年的行军路线,与此刻萧绎麾下大军的路线类似。
因此自击败萧续后,兰钦就命麾下水军屯扎于此,警戒萧绎大军的动向,配合鹊头戍的守军进行前哨作战。
此举可谓是深谙地形,用心良苦。
这天还未天亮,江上就弥漫起大雾,能见在一丈之内。按例行的部署,建康水军应该外出巡逻,探查敌情。
然而因为大雾弥漫,鹊头以南江面的沙洲与石滩众多(这些滩涂日积月累后,在唐代与明代先后形成了刘益守那时代的安平洲、安德洲、老洲等江心滩涂地),于是鹊头戍主将并未派出水军巡视。
他们料想,不熟悉本地山河地理的萧绎军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动静。
只不过有时候,战争对待交战双方很苛刻,一点点小的失误,就足以导致大军溃败,对手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弥补与挽救的机会。
正当建康所属水军因为大雾并未出航,将船只都停泊在鹊尾州边的栈桥边时,令人料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一艘又一艘装满引火之物的小船,不知道从何处而来。它们穿过浓雾,似乎知道建康所属的水军会把船只停靠在鹊尾州边一般,如同飞蛾扑火,朝着毫无戒备的楼船上撞去!
刚刚撞上,大火就被引燃,一艘又一艘水军的楼船被“点名”,大火很快如星火燎原一般,开始剧烈焚烧,无法阻断,就连栈桥都被烧垮了!
正当鹊尾州那边正在组织人灭火的时候,王琳带着萧绎麾下水军精锐,克服浓雾的困扰,直接从鹊头登陆,趁着大雾,猛攻鹊头戍!
此举出乎意料,鹊头戍守军毫无戒备,再加上鹊尾州的水军因为船只大量被烧毁自顾不暇,因此当天大雾散去的时候,王琳就带着麾下兄弟攻占了鹊头戍!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鹊头戍守军竟然还有许多俘虏,很多人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
鹊头戍和鹊尾州,本身是两个互为犄角的据点,其布防时就考虑到互相支援的问题。如今鹊头戍被攻占,鹊尾州几乎不可能守住,韩信再世也没办法。
万般无奈之下,鹊尾州残兵乘坐为数不多的楼船逃回芜湖城。王僧辩带兵顺势攻克鹊尾州,并将水军屯兵于此。
萧绎军再次展现出强大的作战能力,尤其是有水军配合作战时,似乎不可阻挡。
此战之后,萧绎麾下大军稳稳的前进了一步,并将鹊头戍与鹊尾州作为水陆两军的桥头堡,极大的缩短了补给线。
萧绎和王僧辩他们笑了,兰钦可就笑不出来了。
得知前哨战惨败后,兰钦一怒之下连斩了好几个玩忽职守的都督,彻底放弃了石硊戍的防守,将大军收缩回芜湖城,被动防守。
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王僧辩迅速进兵石硊戍,并命王琳带水军游弋于长江之上,封锁航道,切断建康方向通过水路对芜湖城的补给!进一步将枷锁上紧。
前哨站损失了大量船只(包括战船),兰钦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连忙写信到建康,希望柳仲礼部能够派出水军前来支援芜湖。
……
寿阳城的府衙书房里,前来“拜访”的萧欢,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办公,似乎很忙碌的刘益守,很想说话,又怕打断对方不是很礼貌。有些怯生生的心虚感。
“殿下有问题的话,不妨直接问好了。”
刘益守将手里的册子放下,慢悠悠说道。
“韦黯性格刚硬,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人。为何都督出示遗诏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怀疑呢。那份遗诏,可是后来才加上本王的名字啊。”
萧欢有些迷惑不解,上次去跟韦黯见面,他之所以不同意,其实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危险,而是去了也白去。
韦氏掌控合肥重镇,朝中和地方都有他们的子弟,怎么可能刘益守拿出一份所谓的“遗诏”,还有萧衍的私人印信,就能说服对方投诚呢?
萧欢就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去了以后才发现,刘益守真的把事情办成了!这件事让萧欢彻夜难眠,感觉自己一直处于迷雾当中。
“韦黯看到殿下,又看到先帝遗诏,难道他还想看看,这遗诏是不是因为南风天湿气太重,墨迹是不是还没干?”
刘益守笑着说道:“他大概也不会蠢到那样的地步吧?”
没错,如果从亲笔书写的角度看问题,这份遗诏确实是假的,至少已经写过两个版本了!第一个版本是立萧统的后人为储君,第二个版本就直接变成了立萧欢为储君。
但是要是站在是非曲直的立场上看,这份遗诏却又是“真得不能再真”。因为这确实是萧衍的意思,刘益守可能会背叛萧衍,可陈庆之却绝对不会。
有陈庆之之子陈昕出来背书,足以证明刘益守“大义所在”。然而,这世道不是有“所谓”的大义就能玩得转的。
萧欢显然没有被刘益守这番解释所折服。
“合肥有精兵,且水军精锐,时常以巢湖为根基训练,颇有战力。”
刘益守沉声说道。
萧欢下意识的点点头,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
“韦氏的兵马,是靠着祖孙三代人一点点的积累起来的,不是浪水打来的。他们不会因为萧纲是所谓的太子继位,就跟着萧纲一条路走到黑,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家底全部搭进去。”
看到萧欢还是有点不明白,刘益守真是懒得解释了。不过要立萧欢上位,那就必须让他感觉到自己“天命所归”。
像萧詧那样自我感觉极端良好的人需要给他泼冷水,而萧欢这种咸鱼一样赶鸭子上架,当皇帝是为了活命的,又需要一些激励。
刘益守耐心解释道:“寿阳有精兵,骁勇善战。鄙人乃是节制两淮兵马的大都督,名义上可以调动合肥的兵马。再加上殿下乃是前太子之嫡长子,名正言顺。
所以对于韦氏来说,他们要做的事情,不是验证我那份圣旨的墨迹是不是还没干。他们需要做的是,到底是继续呆在萧纲那条船上,还是跳到殿下这条船上。
很明显,上次韦黯已经动了心,决意上我们这条船。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当然,他能不能在我们这条船上站稳脚跟,还需要有所表示。这些就跟殿下无关了,这是我们这样带兵打仗之人需要考虑的问题。”qqxδnew
刘益守详尽的解释了一番,萧欢这才明白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韦黯或许不一定真的被刘益守的“忠心”所感动,但他一定是被寿阳这边的实力所震慑,全盘考虑后决定改换门庭!
后面那一条,不需要真的说出来,只需要保证面子上大家都是忠臣孝子,勠力同心就好了。
“刘都督……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啊。”
萧欢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好多事情,他理解起来都觉得有些吃力,刘益守竟然可以把这些事情熟练的操作,游刃有余。很明显,自己这位姑父,娶了长城公主的大都督,腹中锦绣,才华卓绝,难怪有那么多手下愿意追随。
“放心,有我带你飞,稳得很。”
刘益守拍了拍萧欢的肩膀说道。
“带我飞?”
萧欢有些迷糊,不懂刘益守到底在说什么。
“殿下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只需要知道有我刘某人在,殿下入主建康不会有什么疑问。”
刘益守哈哈大笑,并未继续过多的解释什么。
……
得知芜湖吃紧,萧纲连忙找柳津询问对策。二人合计一番之后,命柳仲礼暂时不要去理会萧纶,带着水军主力前往芜湖,跟兰钦一同防守芜湖。
而此时柳仲礼刚刚攻克了如皋。血战不敌的萧纶带兵撤退往北面的海安,十分狼狈。
打得正起劲,朝廷一纸调令让自己带着水军南下芜湖,配合兰钦进行防御作战,直接把柳仲礼给看傻眼了。
踏马的此番出兵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萧纶嗷嗷叫。眼看就要把萧纶的人马赶到盱眙了,眼看就能打出“左勾拳”,攻克广陵了。
结果现在萧纲现在让他撤退!
撤个球啊!
柳仲礼恨不得开口骂娘!
拉偏架也没有这般架势的,柳仲礼满怀恶意的想,会不会是因为柳氏在梁国也是高门大户,以至于萧纲有些忌惮,要扶持兰钦出来打擂台。
这道圣旨,柳仲礼完全不能接受。
于是他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推掉了萧纲的命令,并连番催促大军进逼海陵城。柳仲礼让传旨的人回去禀告萧纲,说他只要歼灭了萧纶大军的主力以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芜湖。
柳仲礼抗命的消息传到建康,萧纲大发雷霆,扬言要把柳仲礼查办!这时候,柳仲礼老爹在萧纲身边当近臣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老爹不帮儿子,难道帮着外人?况且这一次,柳仲礼抗命也不是没道理,如今打得萧纶奄奄一息,确实是要一鼓作气的将其歼灭。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果萧纶也“退场”,那么需要对付的就只有萧绎了。
于是柳津劝说萧纲道:“如皋离芜湖颇有些距离,撤军也不是说走就走,还要防着萧纶反扑。如此功亏一篑不说,还可能导致广陵(扬州市)战局恶化。
因此留一点时间让柳仲礼去收拾残局也好。
至于调兵,韦粲坐镇合肥,且合肥又有水军精锐。调合肥兵马南下,距离近不说,而且合肥精兵之前一直在防备寿阳那边的军队,并没有参加过什么战斗。
因此调合肥的水军南下芜湖,似乎更加合适一些。”
萧纲耳根子软,见柳津说得也是头头是道,于是便下旨,命韦粲带着合肥水军南下芜湖,支援兰钦。
……
合肥城的府衙内,韦氏子弟都齐聚一堂。萧纲命韦粲带着精锐水军南下,对韦氏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寿阳那边的压力,已经是让一众韦氏子弟呼吸困难了,如今还要把水军调走。
当年,韦睿就是靠着水军大船攻克了合肥城。如今他们把水军调走,那刘益守派水军来攻合肥的时候,韦氏子弟要拿什么跟对方去拼?
“天子这道诏令,实难从命。”
韦粲还没有开口,韦黯就首先否决了。
“是啊,建康那边又不是没有水军?”
“精兵被调走了,那刘益守可是会吃人的猛虎!我们拿什么去跟他斗?”
“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韦氏子弟一个个交头接耳,很显然,他们对于听命于萧纲,派兵支援兰钦没什么兴趣。
赢了,功劳和声望是兰钦的,输了,老本都赔光。这买卖稳赔不赚!
韦粲一看众人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
“俗话说唇亡齿寒,若是兰钦在芜湖被击败,我们在合肥就更不安全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该韦氏子弟出马的时候,还是要出兵勤王的。”
韦粲沉声说道。
“那可不一定啊。现在的天子将来还是不是天子,可是两说,并未有定论呢。”
韦昂大声的嘀咕了一句,在场所有韦氏子弟全都听到了,却并未有人站出来呵斥他。
也是,韦氏手握合肥精兵,勤哪一路王都是勤王,又不是一定要跟着萧纲混才有活路。
韦粲面色不虞,转过头询问韦黯道:“叔父以为如何?”
众人都一齐看向韦黯。
“我觉得吧,我们出不出兵先不说。至少不应该这么早就出兵。”
韦黯不动声色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