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无雨滋润,连绵的青山失了苍翠,虽是盛夏,却满目初冬的苍黄,再加上中伏的无一丝凉爽的热风拂面而来,更让人心声烦恼。程自牧颓然坐在巨石之上,抬头灌下一葫酒,直到一滴不剩,甩手把酒葫芦扔到一旁,又拎起一葫灌下,微醺不语地凝视着山边的一抹斜阳。
夏重霜也拔开酒葫芦的木塞子,喝了两口,便打开荷叶包着的叫花鸡吃了起来,青山客栈的厨子手艺不错,他白皙精致的面容带了几分慵懒舒适,细细地品酒吃肉。
程自牧又喝了一葫酒,夏重霜已吃下了两只鸡腿,开始吃凉拌猪耳。
程自牧再喝一葫酒,夏重霜吃完猪耳,开始美滋滋地吃双耳听芹。
程自牧终于不再饮酒,冷冷瞧着他吃。夏重霜双眼微眯,递给程自牧一双筷子,“这青山客栈雅致得很,一盘芹菜凉拌木耳和银耳,竟取了‘双耳听琴’这般诗意无边的菜名,吃着真添了些高雅滋味。”
程自牧酒喝多了胃里火辣辣地烧着,吃几口芹菜,确实觉得舒坦许多。
夏重霜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笑道,“你那便宜儿子刚收下一个小丫头,这性子倒像了他那养母,心善得很。”
程自牧紧紧簇起长眉,一脸杀伐之气。夏重霜看着呵呵笑了,“果真是在她家受了气么?呵呵,这周夫人有点本事,竟能把风流隐忍的程大少爷气到如此地步。”
程自牧斜了好友一眼,冷冰冰道,“你很闲?”
夏重霜信誓旦旦地摇头,“怎会呢,家中老爷子的寿辰在即,我忙得很。是你约我吃酒,才得偷了半日闲罢了。”
“你也就做这些杂事罢了!”程自牧刺道,“夏家的生意被夏重潇父子把持着,你再不思进取,被扫地出门指日可待!”
夏重霜随手拔起一根草梗叼在嘴里,随意道,“急什么,是我的,便跑不了。不是我的,求也求不来,他们愿意忙,且让他们忙去。”
程自牧想到在家中与自己争权的小七,“他若是与你这般,我便省心多了。”
难得见到好友如此颓然,夏重霜意趣盎然地品着草叶,尽情损道,“我妹夫这些时日风光无两,大有取你而代之的架势,怎么,认输了?说起来,小七的眼光真的不差,便是那二十贯一个的西瓜便是我也眼红得很。还有他管的那几家店铺,大小管事都如喝了鸡血般地干劲十足,这样的年头硬是干出了样子,这精神头儿与青山商记的伙计们有点像。小七跟周夫人果真私交甚好,温室教给他,西瓜种子和番薯苗送给他,竟连管理商记的密技也给了他,单凭这一点,便知小七的厉害,他交好的可不止周夫人一个,还有我那傻大哥,不也对他掏心掏肺的!哦,对了,还有他那块被刘大人视若珍宝的番薯田,整个黄县,没有一个不嫉妒的……”
程自牧再也听不下去,又拿起酒葫芦扔给他,“你怎如妇人般,聒噪!”
夏重霜接住,得意笑道,“相识二十余载,难得见你如此失意,便想趁机说个痛快。说吧,出了何事?只亏损了那点银子还不至于让你如此。”
虽没说出口,但他也知道好友不是为不能带回的儿子和下落不明的女儿忧心,他没把子嗣看得多重。
许是喝多了酒,少了心防,程自牧竟真的敞开了心怀,低声道,“那小寡妇竟查到了我在淄县的私宅!”
夏重霜也认真起来,“看来,她手下,也有能人。她查到便查到了,又能如何,最坏也不过是被家中老爷子责骂一顿、关几天罢了。”
程自牧在淄县收了小倌秘密养在私宅的事夏重霜是知晓的,却对他如此谨慎地把那小男宠藏起来有些看不明白。一个小倌罢了,他们去青-楼-妓-馆也没少玩儿,程自牧只是更沉迷此道而已,这虽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程老爷子厌恶男风,对家中子弟多有约束罢了。
程自牧直直地看着落日余晖,惆怅道,“你不懂……”
夏重霜看着他,忽然坐起来,扔掉草梗慎重问道,“莫非那小倌身份不一般,是你硬抢来的?”
程自牧摇头,不肯再多说,“罢了,喝酒!”
夏重霜素知他不是听人劝的,还是提醒了一句,“若身份有差,你趁早把他处置了才好,吟翠楼新来了几个小倌,身条模样都属上品,再去挑一个就是。”
程自牧不语,那小倌他确实有些舍不得,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决不能让他出现在家里人面前!
这小寡妇,不能再留了!
程自牧满身杀气,在隐隐暮色中犹如鬼魅,夏重霜不由地更担忧追问道,“你要做什么?凡事三思而行,不可贸然行事!那小倌杀了便埋了,周夫人可杀不得!”
“杀不得,却毁得!”程自牧拿定主意,摇晃地站起身,不再理夏重霜,吹口哨唤回吃草的马儿,翻身上马而去。
夏重霜仰面躺在暖热的石头上,看着微红的天空,轻叹一声,“这世间,又要少一个聪慧女子了,可惜,可惜……”
推想到蓝怡被毁后,青山商记失去主心骨,夏重潇烦乱崩溃的傻样,夏重霜又觉得很爽,哼起了这几趟来北沟村学会的小曲儿,“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猪,你的耳朵是......”
灯火下,蓝怡看着靠坐在宇儿身边,端着小碗小口吃面的丫头,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她虽是饿极了的,即便是如此,她仍做得笔直,规矩地端着小碗,筷子也用的很规范,小口小口吃着,也听不到吃面条的吸溜声。
蓝怡与贾氏都觉得,单凭这一点,便可看出来这孩子的家人对她的教养是费了心思的。这样精心教养的孩子,若非突遭变故是不应流落在外才对。
见她吃完一碗,又眼巴巴地盯着碗不动,蓝怡笑道,“丫头再喝一碗面汤吧,不可再吃面了,一次吃太多,会撑坏的。”
是的,蓝怡给她取名,唤作丫头。南极蓝说感谢老友晏翎投来的月票,谢谢大家对本书的订阅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