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比起老宅来已好了许多,炕上铺的炕单子被褥也都是新的,周长发很满意,年纪最小的周飞霄飞扑到炕上,打了两个滚,“暖呼呼的,真舒坦,奶奶,娘,这屋里没怪味儿,我喜欢,好累啊。”
周飞云斥责道,“长辈都站着,你这样像什么话,赶紧起来!”周飞霄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打着哈欠揉眼睛。
蓝怡笑道,“赶了一天路都累了,厨房已备好了热水,大伯,大伯母洗洗歇着吧。厨房里做饭洗漱的东西都有,大嫂,你跟我去看看还缺什么。”
段氏跟着蓝怡到厨房,果然很齐全,连米面都是有的,段氏不傻,明白蓝怡这是早就准备好了让他们一家子住在这院里,自己做饭吃,对这样的安排也很满意,“不缺什么,这样已经很好了,辛苦二弟妹。”
“应该的。”蓝怡笑道,“院里的温室中有新鲜的绿菜,屋檐下的草栅子下压着的是大白菜,想吃什么大嫂只管取来吃就是,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段氏笑颜更盛,“二弟妹,于燕是你买来的丫鬟?看着就是个手脚利索的。”
“卫极买来帮我做些杂事的。”蓝怡也故作羞涩,端出小女儿的情态,她本就小,这般模样确是极为合适的,“家里杂事多,喂鸡喂鸭喂牲口,洗衣做饭打扫庭院,还要照看两个孩子,若不是有于燕在,我笨手手脚地哪里忙得过来。”
第二日便到了祭祖的大日子了。男人们带着家里的男娃子上坟烧纸,女人们带着女娃子在家准备供桌供品,包饺子准备年夜饭。早饭后,周长发带头领着家里一种男丁出门,蓝怡叮嘱了宇儿要跟好父亲,又送了文轩去王二叔家,才回来忙活着包饺子。
大年夜和正月初一、初二早上的饺子要在这一天包出来,蓝怡和贾氏、于燕三个忙活着准备饺子馅,猪肉白菜、羊肉胡萝卜、韭菜鸡蛋,三样饺子馅各调了满满一铜盆,年氏、段氏和花芽花朵也都过来帮忙包饺子。
年氏早起就把三个院子转悠了一圈,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一边包饺子一边笑,周卫极这亲结得实在是妙,去年过年时家里还只有他一个,今年倒好,媳妇、儿子、长辈、丫鬟都有了。
“老二家的,东院的那个书生是老二的什么人,咋咱们的房子给他住着?”年氏不满意地问道,“那么好的院子,真是便宜他了。”
蓝怡不悦地道,“大伯母慎言,东院住的苏大哥是卫极的救命恩人,也是他过命的义兄。”
年氏撇撇嘴,周卫极的脾气她也清楚,不敢再说难听的话。擀饺子皮的贾氏笑道,“苏夫子在咱们村义学教书,才高八斗,极受村民爱戴。”
段氏也不满婆婆的言辞,“飞云回去后对苏夫子也极为赞赏,言说苏夫子的学问比起他书塾的夫子一点不差。能将老宅卖给苏夫子染上墨香,乃是一件幸事。”
年氏没读过书,在识文断字的儿媳妇面前露怯,不敢同她理论,闷头看起包饺子。蓝怡和贾氏对视一眼,觉得这对婆媳还真有意思。蓝怡包着饺子问道,“大嫂,登州城内好的学堂有哪些呢?”
说起学堂,段氏如数家珍,“总所周知的乃是州学堂,学堂教书的夫子有八位是举人,余下二十八人也都是有实才的秀才,州学的王学政与梅县的无名先生、泸州的境晓先生齐名,学识渊博,才高八斗。家父也在州学堂教书,与王学政乃是至交好友,飞云便在州学读书。除了州学,登州城内还有王家、赵家、马家的族学也颇为让人称道,其余的私塾便要差一些了。”
王家?蓝怡心思一动,“大嫂说的王家,是登州城内的海运大户王家么?”
“正是,王家乃是登州首属的海运客商。”段氏包出一个形状完美的饺子,满意地放下,“王家虽行商,但更是书香门第,家中子弟均是饱读诗书之士,王家的姑娘也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求娶之人踏破门槛。等飞云中秀才后,我便要托媒人为他求娶王家的姑娘为妻。”
贾氏微微一笑,周飞云要求娶的怕不是王家的嫡出姑娘。蓝怡对周飞云的人品学识也是很赞赏的,“飞云是个好孩子,大嫂一定要擦亮眼睛给他娶个好媳妇,以后相夫教子,和和美美的才好。王家的姑娘真的如大嫂说的那样好?”
段氏点头微笑,年氏却不屑地道,“他们就是自卖自夸罢了,深门大户的,哪个是干净的,王家的闺女也就比旁人金贵,嫁妆多些罢了。”
段氏脸色不好看,年氏却接着卖弄道,“小事不说,就说八年前,王家二房王冠翔嫡出的闺女在女婿登门送聘礼的日子跟家的长工厮混,被人抓了个现行,后来被赶出王家了么。那个闺女我可见过,长得跟天仙似的不沾一点儿人气儿,当时把我惊得话都说不全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破烂货。”
年氏的话越说越难听,蓝怡打断她接着问道,“大伯母,王家门第高,嫡出姑娘挑的女婿还能差得了,那姑娘怎么会挑上一个长工呢,这不是舍了金疙瘩报个土球么?”
年氏颇有同感地点头,放下一个露馅的饺子,“谁说不是呢,王家那个女婿还是咱们黄县人呢,就是县城的大户程家的大少爷,那大少爷长得多俊俏啊,连我这个老婆子见了都觉得心肝颤悠,王家那闺女得脑袋肯定是让门给夹了。”
蓝怡心跳突快,“程家大少爷程自牧?”
“可不就是他么,那年去送聘礼的时候,他一出现就轰动了王家一条街啊。”年氏感叹道,“没想到住了三天王家放出话来说那闺女得了恶疾死了,程大少爷又带着聘礼走了,这门亲事也就断了。”
“大伯母刚才说那姑娘被赶出家门,现在又说她死了,这到底哪个是真的啊?”蓝怡接着问道,“这事儿他们家肯定瞒着,大伯母是咋知道的?”
年氏得意洋洋地瞟了儿媳妇一眼,转头拉住蓝怡道,“这事儿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我。你大伯母人脉广,认得好几个王家管事的媳妇子哪。王冠翔王老爷是想把女儿按在马桶里淹死,可他的夫人舍不得,为此闹了好大一场,对外说是死了,实是偷着送出府配给了那个长工当媳妇儿。要我说这样的闺女,淹死了才是大快人心,真是便宜了那个穷小子!”
蓝怡渐渐地对上了号,“大伯母说的是,那个长工真是捡了个大便宜,按说出了这样的事儿,首先会被打死的就是他呢,这个结果确实让人想不到,那个长工叫什么,是哪的人啊?”
年氏摇摇头,“就知道姓李,哪的人我可没问过。听说他们俩被王家夫人远远送走了,送去没人知道,王家为此发卖了一大批丫鬟婆子呢。所以我才说王家门里也不干净啊,娶媳妇还得擦亮眼仔细挑挑。”
段氏不满婆婆诋毁王家的姑娘,鼓起脸颊言道,“我曾与王梓涵在诗会上见过几次,她绝不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其中必要隐情。按常理推断,若是她真与家丁行苟且之事被捉,那家丁焉能有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她定有含冤昭雪之日,还她清风白云之洁。”
年氏最受不了她这么文绉绉的说话,大半部分她都听不懂,低头包饺子不再言语。
蓝怡见再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打听,消化着得到的消息。正如段氏所言这里边定有隐情。时间对的上,人物也差不多,这登州王家的王梓涵,该是宇儿的生母,那个长工就是李富贵。原来宇儿的娘亲曾与程自牧有婚约的,程自牧在王家时王梓涵竟被发现与李富贵私通,后来生下宇儿,宇儿长得又像程自牧……
还不待蓝怡想出个头绪来,大门便被人用力急促地扣响。于燕出门很快领了一个婆子进来,蓝怡一眼便认出这是周财主家的下人。
“周二奶奶,我家夫人请您和贾夫人过去一趟,我家姨奶奶身子不好,想请贾夫人您过去给把个脉。”
“这大年三十的请人看病多不吉利,定是病得不轻才跑这一趟啊。”年氏两眼锃亮,搓着手上的白面粉站起身,“贾大妹子,老二家的,快,咱们赶紧走,霄儿他娘,你带着花儿芽儿包完饺子,包好了放过道阴凉里冻结实了再起来。于燕,你看好了,被夜猫耗子偷了一个饺子,回来我剥了你的皮!”
蓝怡无语,年氏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问周财主家的婆子道,“家里人身子不舒坦,怎么不去请郎中呢?”
那婆子急的头上冒汗,“已经派人去请了,我家夫人为求稳妥,想再请您和贾夫人过去给瞧瞧。”
蓝怡点头,贾氏净手进屋取了药箱跟着一起出门,快步赶往村南的周财主家。后院西厢房的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美妇,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旁边围着几个脸色凝重的丫鬟婆子,薛氏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华衣少妇分坐在床的两头。
年氏进门眼睛一扫,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大概,双手拍膝高声呼喊,“哎呀,我的娘嘞!五弟妹,兴祖媳妇也回来啦,床上趟的这是你家的姨太太,模样倒是不差,是老五的还是兴家?”
蓝怡强憋住笑,屋内的人都无语地望着年氏,薛氏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你五弟的,大嫂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刚到,这是咋啦?”年氏挤到跟前,撩开盖住的被子瞧了一眼,“我的娘啊,这孩子保不住了。”
床上躺得柳姨娘被年氏的动作惊得瞪大美目,嘴唇哆嗦着盖好被子。薛氏也没空再理年氏,焦急地拉住贾氏的手,“您快来瞧瞧,孩子可还能保住?”
贾氏上前把脉,柳眉紧皱,取出银针快速地在柳姨娘身上施针,头也不回地对蓝怡道,“取药箱里红纸包的药材,马上用水熬了给她服下,或许还能保住胎儿。”
蓝怡点头取出红包交给丫鬟,周兴家的妻子徐氏站起身,“且慢,这是什么药?”
蓝怡皱眉,抬眼看薛氏。薛氏沉下脸,“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徐氏也沉着脸,言语间毫不让,“母亲,姨娘此时危在旦夕,该等郎中来看过才是,怎能由着乡下无知的婆子给姨娘用药,若是出了意外怕您也难向父亲交代吧。”
薛氏气急败坏地道,“此事还轮不到你做主,马上去煎药。”
徐氏仍不肯退半步,旁边的婆子丫鬟左右看着,不知该如何行事。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年氏左右看看,摆起长辈得谱来教训徐氏,“兴祖媳妇,你婆婆的话说得对,人都这样了就得死马当活马医,你拦着干啥,知道的说你心细,不知道还以为你和床上躺的这个有仇呢。”
徐氏被说的眼皮直跳,薛氏早已气得发抖,“贾夫人乃是梅县来的医科圣手,救人无数,岂是你口中的无知乡下婆子,春红,你马上去熬药。”
被薛氏点名的小丫鬟春红顶着压力接过蓝怡手中的药材,出门熬药。
贾氏暂且稳定住柳姨娘的身子,站起身道,“药包中乃是杜仲、断续、白术、山药、熟地、枸杞子、人参和炙甘草,是最寻常的安胎药,病人和腹中的胎儿片刻也等不得,夫人,我手里还有安胎保命的秘制丸药,是否先给她服下一颗?”
贾氏乃是医者,无论何时首先想到的是保住病人的性命。
薛氏马上点头,贾氏取了药丸给柳姨娘服下,针药齐用,总算止住了出血,“胎儿暂且保住了,但仍要小心用药,饮食调理也需谨慎,不可胡乱进补,我再写几道药膳,药膳加用药调理,方能确保胎儿无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