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过来。”
赖福冲着自己的妻子——一个穿着青色的窄袖短衣外套和红色对襟衫的十八岁的白人女子招了下手。这是他的妻子伊莎贝拉.德.塞古尔,父亲是塞古尔伯爵,是那种拥有城堡和领地,还能拉出一百几十个骑士的伯爵!在法兰西国王的众多附庸中也算是一号人物。
如果不是蒙古入侵,法兰西灭国,这位伊莎贝拉绝对是个有很多高富帅欧罗巴名门公子想要追求的对象!毕竟她只有一个哥哥,而且她的哥哥结婚好几年都没有使得妻子怀孕,还热衷于参加各种比武和战争。只要稍微有点意外,那伊莎贝拉就是将来的塞古尔女伯爵啦!
可是法兰西的亡国,让她一夜间就失去了一切。从云端之上的伯国第二继承人,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流亡者。如果不是遇上了从赛里斯来的豪商赖大官人,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要出卖身体去换取果腹的食物。
听到丈夫的呼唤,伊莎贝拉温柔地一笑,顺服地走上前去,行了个屈膝礼。虽然赖福在陈冲冠那样的人物眼里不过是个拿来探路的棋子——如果被蒙古人杀了也不心疼!但是在伊莎贝拉眼里,却比欧罗巴的任何一位王子都要高贵。能够成为他的妻子,足够让欧罗巴的任何一位公主产生嫉妒之心了。
“相公。”美丽的伯爵家小姐含情脉脉地看着黑不溜秋,一脸粗鄙样貌的赖福,说着刚刚学会的汉语——伊莎贝拉.德.塞古尔很有语言天赋,在嫁给赖福之前就会说法语、拉丁语、希腊语、三种德意志方言、三种意大利方言和三种伊比利亚方言。现在又很快学会了台州官话,甚至还凭着从澳门买来的汉语自习书籍在学习复杂的汉字,进度之快。让赖福这个大字识不得一箩筐的中国贵人都感到羞愧了。
“所罗门先生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餐。”伊莎贝拉面带着柔柔地微笑,说着台州口音的汉话,让赖福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让他们等一会儿吧。”赖福拉着妻子嫩滑的纤手。两人一起到了船舷旁边,倚着栏杆。“这里离你的家乡很近么?”
“嗯。很近。”伊莎贝拉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一双大而闪亮的眼眸中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泪珠儿。
她的家族曾经是法兰西王室的忠实追随者,在英法之间的战争中建立功勋,因此得到了原属于诺曼底公国(是英国金雀花王朝的领地)的一个城堡,成为了伯爵。
赖福没有留意妻子的表情,而是被塞纳河边的田园风光给吸引住了。
“这里很富庶啊,而且……一点都看不出曾经被蒙古人攻打过。”
赖福大概是第一个进入蒙古——欧罗巴帝国核心统治区的大明官员。而他现在看到的场景,同他的想象还有在香港、澳门听到的传闻。都很不一样。蒙古人似乎没有在法兰西的土地上大开杀戒,村庄和田园和战前没有什么区别,农奴照样在种地,生活似乎和战前没有什么不同。
“是的,相公,”伊莎贝拉抹了抹眼泪,“诺曼底公国的确非常富庶,塞纳河两岸的农业非常发达,公国的首都鲁昂城更是整个法兰西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在……在蒙古人来之前,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我和家里人都住在鲁昂。”
“我们以后也会住在鲁昂城的,”赖福吸了口气,“如果这回能和蒙古国的刘相爷谈妥的话。”
在鲁昂开办商务监督司是大西洋总督府给赖福派的差遣。如果能顺利开办出来。赖福就是第一任商务监督,以后他就能作为大西洋总督的代表长驻鲁昂了——要是谈不下来,他的商务监督自然就没有了!如果他能更进一步,去巴黎城见忽必烈的话,陈冲冠就会提拔他当领事了……
“那么……我能回塞古尔城堡去看看吗?”伊莎贝拉犹豫着问。
塞古尔家族的领地就在鲁昂城附近,伊莎贝拉很想去那里看看。
“试试看吧,”赖福斟酌着道,“等见到了刘孝元,为夫会找个机会和他提出的。”
……
准备要和赖福见面的大蒙古大断事官。礼部尚书,正红旗都统刘孝元。坐着八抬大轿,在全副宰相仪仗和亲兵随从的簇拥之下。终于抵达了距离鲁昂府城不到三十里的卢维埃。
“相爷,卢维埃驿馆已经到了。相爷的亲兵营已经在驿馆周围警戒护卫相爷虎架。卢维埃本地知县给相爷送上了好几桌上席,求见都照相爷吩咐挡驾了……另外,不知相爷是否要派人去附近的村子里找些姑娘?请相爷示下。”
说话的是个刘孝元的族人,名叫刘子泰,现在是他的亲兵营头。刚刚上任不久,在刘孝元身边当差的经验还不是很足,居然问刘孝元要不要派兵去附近的村子里找法兰西姑娘来陪睡。
听见自己这族人的话,刘孝元就在大轿子里笑了笑:“不必了,你自己想要个姑娘暖床,就去寻吧,不过可不能伤人性命,知道了吗?”
这里是法兰西,而且还是中世纪。贵族本来就有**权,睡农奴家的闺女天经地义。现在换成旗人老爷来睡也没有什么……而且,对眼下法兰西的农奴来说,旗人老爷比原先的贵族老爷仿佛还好点。
因为旗人老爷都不住乡下,对农奴的要求也不多,就是在收获的时候要点粮食罢了。而且上交的粮食也有个数目,是按照每家农奴耕种的土地数量了收取的,大约就是收成的两成,余下的都是农奴自己的——实际上,旗人老爷并没有把这些法兰西乡下人当农奴,而是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农民来对待。
而在巴黎府和鲁昂府这两个蒙古官府已经建立起来的地方,甚至还开始给法兰西农民发放地契,让他们成为拥有土地的自耕农!
下了轿子,刘孝元四周一打量。发现自己正在一座位于塞纳河边的城堡门外。城堡周围都是农田,种着麦子,已经到了快要丰收的时候。麦穗看上去沉甸甸的,显然是个好年景。
不少农夫打扮的法兰西人仿佛被刘孝元一行人的巨大动静给吸引过来。都愿意站在田地旁边,伸长脖子好奇打量着他们的新主人——新的时代仿佛并不坏,至少这些东方来的主人对农奴的索取比原来的骑士老爷要少。
城堡大门敞开着,一个色目官员领着几个同样是色目人的护兵,正在门口弯腰恭迎。应该是驿站的驿丞和驿卒,同时当然也是所谓的旗奴。那个色目驿丞多半是知鲁昂府商挺家里面的奴才——担任官员的旗人老爷用自家的奴才为小吏已经是惯例了,刘孝元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他的礼部衙门里面就有不少胥吏是他的色目旗奴。
“相爷。要不要早些歇着?”刘子泰凑上来笑着对刘孝元道,“明儿一早,还要坐船去鲁昂府城呢。”
“哦?那个大明的商务监督已经到鲁昂了?”刘孝元问。
“该是今天下午可到。”
“今天下午?”刘孝元抬头看看天色,自言自语地道,“这会儿已经到了?也不知这个商务监督是什么来路,想要干什么……”
……
“赖大官人,你们只能在这个岛上活动……”
“什么?只能在这个岛上?为什么啊?”
赖福已经到了鲁昂,不过没有进城,而是上了鲁昂城边上的塞纳河中的一座小岛。这是一座狭长形的小岛,蒙古人给它起名叫“商馆岛”。岛子就和鲁昂城繁荣的市区隔水相望。原先这里就有不知属于那位法兰西大人物的别墅,现在整个岛子都被改建成了商市,沿着岛子西岸就是一溜码头和商馆。大部分的商馆还在开工建设。只有几座商馆仿佛是用旧有的建筑改建的,现在已经启用。
赖福数了下,码头有十八个泊位,每个泊位都对应一座货物栈房和一座商馆。河面上到处停泊着商船。主要就是柯克帆船和航行于内河的长船。前者大多悬挂着挪威和瑞典的旗帜,这两个维京海盗的国家,并没有和蒙古人开战,因此他们的商船可以出入塞纳河,不过也只能到鲁昂的商馆岛。
负责接待赖福的也是个汉人,有六十来岁。总是带着一脸憨厚的笑容,看着就是谁家的老仆人。只是一对三角老眼不时闪烁,放出几缕精光。
此人姓刘。叫刘安,原是刘孝元的管家。现在是也是欧罗巴旗人了,还有个鲁昂海关副监督的官儿,常驻在商馆岛上和往来贸易的各国商人交往。同时也负责和大明大西洋总督府、英格兰王国秘密接触。
“赖大官人,没有为什么,上面就是这么说的,小老儿不过照规矩办事罢了。”
刘安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轻描淡写地回答:“现在大汗在欧罗巴实行的是闭关锁国之政,全国两口通商,除了此处的鲁昂商馆岛,就是君士坦丁堡的黄金角。除了这两处,外国商人是不得踏足别处的,违令是可以处死的。我国商民,不得允许也不可进入商馆岛和黄金角,否则也是死罪!”
当然,这个“闭关锁国”眼下不过是草创初设而已。说是两口通商,实际上是到处漏风,走私猖獗。不过随着蒙古人在欧罗巴统治的稳定,“闭关锁国”之政肯定会变得越来越严厉!
他做了个肃客的手势,指着码头边上一处看上去相当富丽的商馆。
“赖大官人,赖夫人,所罗门先生,请跟小老儿来,酒宴已经备下。”
赖福和塞拉西.所罗门互相看了一眼,所罗门问:“刘先生,连出入都这般拘束,生意该如何做啊?”
“生意自然能做,”刘老头一边领路,一边笑呵呵指着周遭的商馆,“瞧见没有?这里有一十八座商馆,就是外国商人交易之所。要买什么,卖什么,只管寻这十八家商行便是了。什么能买卖,什么不能买卖,都听这十八家商行的,所需缴纳之税赋、规费,也由这十八行代理。而且这十八行还自有客房,外来的商人,可以在此居住。一应吃喝用度,商行都会提供,你们给钱就行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颇为认真地对赖福道:“赖大官人,小老儿可得提醒您一声,咱们这里可不是大明,商人可不能买个士绅牌就不敬官府的……咱们这里,商人得忠心替官府,替朝廷,替大汗做事才行!十八家行商,尤是如此!”
十八行制度自然也是忽必烈身边的汉八旗谋臣琢磨出来的。蒙欧帝国的外贸实行垄断,只有成为行商入驻商馆,才能从事获利丰厚的外贸。
而要成为行商,就必须服务于朝廷,替蒙古人效力,还要拥有官职,但不能由旗人和旗奴出任——根据忽必烈的旨意,旗人是不得公开从事商业的,而且在持有旗地方面也有诸多限制。旗人,最主要的责任还是替忽必烈的帝国当兵从军,可不能一个个都变成阔佬富商。这样可就没有战斗力了!
除了行商之外,蒙古——欧罗巴帝国还拥有两种特权商人,皇商和官商。
皇商是和怯薛府有生意往来的大商人,其中最大的皇商有九个,俗称九大皇商。主要来自东罗马帝国、罗斯诸国和立陶宛。是最早投靠大蒙古的欧罗巴商人,君士坦丁堡那边的外贸线路,和金帐汗国、伊利汗国、两河的忙哥帖木耳汗国的贸易都是由这些皇商负责的。
官商则是服务于各个旗的大商人,数量约有百余家,散布于国家各处,主要从事贩卖食盐,酿酒卖酒,开发矿山,买卖奴隶等垄断性行业。
和行商一样,皇商、官商的当家人也都拥有蒙古授予的官职,同时也不是旗人或旗奴。当然,这三类特权商人,毫无疑问都和蒙古——欧罗巴帝国的大人物们有着一些特殊的友谊。
而通过行商、皇商、官商这三类特权商人,忽必烈的朝廷就基本上把整个国家的商业控制在手里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