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老家谁的变化最大。
那当属从京城里跟着夏儿回了乡,被留在了龙坑村的小川。
如今小川已经挂在村里一户没有孩子的族亲家里,改名为郭锦川。从小跟着亲娘出嫁,被后奶奶虐待,差点被后爹打死又被卖为奴,小川几乎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寻常人家的正常日子了。直到进了国公府,跟着小姐一起读书。
刚被留下的时候,虽然老叔承诺他要给他办文书落户在村子里。他总是忐忑,担心万一办不成,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卖为奴了。担心跟别人合不来,担心考不上是不是要辜负大家对他的期望,反正各种担心,整日忧心忡忡。
直到他的新爹爹告诉他,只要他健健康康,努力上进,即便考不上,就在家里学种田,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可以,他要是实在不会种田,就在学堂里给村子里的孩子们教书,总归能换回些过日子的银两。大富大贵是没有的,但是粗茶淡饭总饿不着他。
看着眼前这个老实巴交字都不识一个的汉子,用最直接朴素的话语说着最动听的话。小川第一次真心诚意的喊了句,知道了,爹。儿子会努力的。
把汉子感动的眼睛都红了。他不是没想过,小川太大了,大到已经知道自己的亲爹娘是谁了,他也担心养着小川读书科考花掉家里的积蓄,却养不熟这孩子。但是缘分就是如此,媳妇伤了身子生养不了孩子,小川又刚好需要一户人家落户。
林春生拍拍小川的肩膀又捏了捏,笑道:“好小子,壮实了不少,看来婶子做的饭菜还是好吃的。”
小川腼腆地回道:“公子。。。”刚喊了声公子就让春生阻止了,“叫哥,怎么还喊公子,你现在可是我的族弟了。”
小川的养父郭斯钦在旁边听了哈哈哈大笑,应声道:“就是就是,你春生哥小时候可没少来咱家里吃饭。担得起你一句哥哥。”
一时屋里气氛热闹非凡,小川的养母道:“春生啊,中午就在家里吃,婶子给你做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蛋包饭。小川,你不是好多问题要问你哥嘛,快去带你去房间里好好说说。”
“婶子,那可就麻烦您了。夏儿上回还在府里做了蛋包饭,说还是味道不对。比不过您做的蛋包饭。”春生笑盈盈道。婶子开心极了,自己不能生养,但是对族里的孩子们都不错,半大的孩子家里农忙的时候饿肚子的时候,都爱来着她要点吃的。自己家里两个劳动力却没有拖家带口,粮食是一直富余的。
“主要是这个鸡蛋不同,我这个老母鸡,每天我都抓虫给它们吃,下的蛋可香了。等着等着哈,婶子去做。”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春生此次回来,主要也是为了给小川一个定心丸,家里并不是把他扔在村子里就不管。大兴的童生试每两年就有一次,他鼓励小川去参加考试,又给小川讲了大概的考试的流程和时间安排。
“小川,其实你的学识不差的,读了这几年书,就当做是个考试,不用紧张,你都还不到十五岁,即便考不上,还有大把的时间给你学习。才京城里,可能考过童生没什么,可是这是在老家,村里一共也就一个秀才和两个童生,你看老村长也不过才是童生。所以不用给你自己太大压力。”林春生道。
“春生哥,我主要是怕这身份。总心里不安。”小川忐忑不安,因为奴仆出身是不能参加科考的,而他曾被卖为奴这个他无法否认。
“放心吧。给你互结的几人都是我们村子里族里的孩子。他们受我们族学的教育和照顾,我听夏儿说你回乡后还一直给他们上课,他们对你很是尊敬。为你们作保的是我曾经龙溪书院的夫子,为人都很谨慎,嘴巴也严。京城里户籍的爹也都打点过不会有问题的。”
“小川,科考其实有时候考的不是学识,是临场能力,是胆子,是运气。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搜身进去后不用害怕,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写当成平时在家里一般便是。”
“我知道了,春生哥。我会努力的。”小川点点头。又拿出自己平时读书遇到的问题请教春生。春生惊喜地道:“你也对九章算术感兴趣吗?”
“嗯嗯,夏儿小姐出的数学启蒙我全都学完了,只可惜没有新的版本了,这九章算术繁琐了一些,不过破题百转千回。我觉得挺锻炼思维能力,背书无聊时就拿出来解解。”小川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很多题做了很多次才做出来。
林春生简直太惊喜了,小川的读书方法跟自己差不多,劳逸结合,把每一科都发展成自己喜欢的科目。“夏儿在出高阶版的数学书了,你写个信给他,让她记得到时给你寄一套。”
小川听了也是欢喜,春生道:“我这次还给你带了一些书,里头都是我用过的,加了一些读书的备注和心得,有助于你理解。你这次如果考上童生了,就该到龙溪书院里读书了。不然一个人在家里闭门造车,可读不出什么来。”
“我没想那么远。”小川平静地说。
“别烦恼那读书的钱,只要你考上了,自有人捧着钱上门要资助你读书。只不过哥哥劝你一句,这条路上的第一关,便是这钱帛动人心。守住自己的本心,切勿让外面的世界迷了眼。”
二人从读书聊到国公府里其他人的情况,又聊到了春生一路的见闻,小川羡慕不已。
小川告诉自己,急不得,急不得,慢慢来。
相比春生回到村子里收到了全村的热烈欢迎,宋清泉回了家,却是一地鸡毛。
第一天还一家人欢欢喜喜地一起聚了餐,第二日一起床去向娘亲请安的宋清泉。马上被杨琪拉着一顿数落,“昨日你爹收到祖父的信,你祖父都来信训斥你爹了,说你在写什么游记?你怎么学那个国公府的小丫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你都让人带坏了。”
“娘,你胡说什么呢?”宋清泉皱着眉头,他讶异娘亲对夏儿的偏见这么大,祖父竟然已经告到爹娘这里来了,可他还是坚信,即便是写游记,也不影响自己科考。他有信心自己可以考中,祖父想的却是,他全力以赴最好能考个状元。
呵呵,春生哥还在前头呢,状元能轮到他?他虽知道自己能力,但还是不得不服,春生的学识在他之上。见识也比他广许多,这一路上已经见证了,很多方面,春生都当之无愧是自己的大哥。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多着呢。
“你第一次回来就在那抄了十几本游记送给那丫头,你以为娘不知道!还不是你爹一直说跟要国公府结交,娘也就依你一回了。你看看如今,你都要亲自写了,这荒废了学业,以后可如何是好。”杨琪恨铁不成钢的念着。
宋清泉摇了摇头,“娘亲,我写游记并不是因为夏儿,我从不认识她时就一直喜欢看游记,只是一直没有动笔,这次正好趁着游历时的见闻多,就尝试写了写,并不影响我读书。再说,夏儿知书达理,对娘亲您也很尊敬,您为何一直不喜欢她?”
“我如何喜欢她,你看看你都向着她了,我才是你娘亲啊,我能害你不成?”杨琪气不打一处来。当初跟这小丫头一起回乡,一路勾的儿子一直不搭理自己,整天跟他们几个混在一起,又不是婆婆压着自己,早就发火了。
宋清泉无意从自己写游记的事牵扯到夏儿身上,可娘亲实在是讲的太离谱,他又不想顶撞,毕竟年后又是离家,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跟家人吵架上。
“娘亲,这是儿子自己的决定,跟任何人无关。”留下这句话,宋清泉关门回屋自己读书。留下喋喋不休的杨琪还在外头念着,可惜屋里的人是一句话也不想回了。
杨琪现在闹心的很,儿子从小聪明,被公爹带去京城读书。一开始她虽然舍不得,可公爹传回来的消息让人安心不少,儿子读书很好,三年前就以小三元之势拿下了秀才的功名。去年乡试又是榜首考中举人。
每一次她出去,那些夫人们以前是叫他宋夫人,现在大家眼睛里的羡慕,她可看得清清楚楚,举人老爷的娘亲。如果儿子再考试进士授了官,自己以后还能是诰命夫人,这画面,光想着她都开心到睡不着觉。昨晚宋耀说公爹来信,说让他劝劝清泉改把心思放在科考上,夫君不急,自己可急!
写游记写得再好又如何?
别人还能知道一个写游记的人娘亲是谁?别人只会说某某人的孩子做的几品官,管你写的文章多么好看,那龙溪书院的院长字写得才好看呢,还不是每年都要亲自写了对联送来家里。只有身份地位,才是这个世上最靠谱的。她绝对不允许儿子出了差错。
可一大早就把儿子骂进了房不出门了,杨琪也是没法,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就出了门,赶紧上她哥哥家里,看她嫂子和她娘有没有什么法子。
宋清泉怎么也想不到,一早上还气呼呼的娘亲,出去一趟回来,就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手道:“三儿啊,娘今日去你外祖家,你舅舅家的妍儿表妹你还记得吗?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你舅妈说,今年刚放风声要议亲,这家里都快让媒婆踩火了。”
“妍儿表妹阿,只记得去年见过一面,打了声招呼。”宋清泉对表妹并没有啥印象,舅舅家好几个表妹,大的那两个,被教成跟他妹妹差不多,安安静静的性子。小的那两个太小胆子小的很,见了自己表哥也躲着,实在没法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他还是喜欢夏儿那般落落大方的姑娘。
杨琪仔细地想从儿子脸上看出有没有一丝对表妹的异样,可惜宋清泉一脸平静。她清了清嗓子道:“你外婆说,妍儿性子沉稳,又爱看书,跟你最是般配,要是能成上加亲,那可就太好了。”
宋清泉马上回道:“万万不可,娘亲,我和表妹半句话都没说过,更何况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岂能成亲!”
“你这孩子,你们是表兄妹,最是合适,又不是亲兄妹有何不妥。多的是表哥表妹成亲的。”杨琪假装气恼得瞪了一眼儿子,“这夫妻感情都是要慢慢培养的,你表妹家教好,见了男子自然而然会害羞,哪里会跟你说什么。”
宋清泉摆摆手,“不成不成,娘亲,儿子有心悦的女孩了,您可别答应外婆!”
“你!你!”杨琪这下真的恼了,本来只是想试探看看儿子都态度,也不一定就要娶妍儿,毕竟她自己也觉得哥哥的大女儿确实有点太内向了。可儿子千般推脱,还说自己有心悦的人,莫不是那个林夏儿!
“你休想那个姓林的小丫头!你这都中了邪了!”杨琪口不择言了!
宋清泉定定得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陌生!
昨日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他还在想,所幸,娘亲回到老家自己熟悉的地方后,有爹陪着她,性子又变回正常了。京城里果然是因为她不熟悉没有安全感才变得那般敏感和控制欲那么强。
想来是他想得太美了,娘亲只是暂时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性子。
“让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吧?我就说不能跟林家那丫头走太近,你爹还说我想太多,说你们还小,自古婚姻就是父母说了算,你死了那条心,我绝对不同意。”杨琪拉着儿子的手,非要宋清泉现在就表个态。
“怎么了,这是?”母子俩僵持不下,宋庆推了门进屋。
见是夫君回来,杨琪马上变成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抽泣着假擦了擦眼泪,“儿大不由娘了,我就知道,不在身边养大的孩子终究是不听话不孝顺的。”
宋庆看了沉默不语的宋清泉一眼,一把搂过杨琪安慰道,“好了,莫说那些笑死人的话,清泉已经够听话够孝顺了。母子俩有什么说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