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泉和林春生在蜀地待了两个多月,两个月的时间,因为处理蒙山县堆积了几年的老问题,二人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成长,累积了许多实战经验,实在是难得一遇的机会。
两个人终于等来了朝廷委派的知县来接任蒙山县知县陈翔。
来到蒙山县时还在正月里,离开蒙山县的时候,已是阳春三月。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新生的伊始,温和的阳光,泻下了满城的春色,为蒙山这座蒙了好几年灰的老县注入了一缕新的气息。蒙山居民们四处奔走,宣告着临时知县林春生和县丞宋清泉要离开蒙山了。
许多居民一早就自发来到蒙山县衙,手里带的是各自家里做的几个馒头,几个包子,几个鸡蛋饼子之类的简朴的吃食,有的是自己晒的茶叶,自己做的绣品,各种各样的手工物件。不一会儿就塞得二人的马车实在装不下了。
“老乡们,不能拿了不能拿了,再拿要放坏了,大家都不容易,你们留着留着。如今朝廷派了新的知县来了,相信大家齐心协力,定能再复蒙山辉煌。”林春生和宋清泉在马车中一直拒绝不了大家往里头塞东西。林春生不得不出了马车再一次阻止百姓们再往自己车里塞东西。
宽广的县衙广场,站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连路旁的树上,都有百姓都看不清爬了上去。
这也难怪,林春生从节度使林宗手里接了整顿蒙山县的临时知县委任后,和宋清泉二人奔走在百姓间了解民情,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蒙山县已经有近十年处在糟透了的官府管辖下,蒙山县的老百姓都舍不得他走。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蒙山百姓们,一向成熟稳重的林春生也不禁有点儿哽咽:“老乡们大家快请回吧,生到蒙山三个月,只能尽绵薄之力为大家做一些事,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好,实在是愧对大家了,如今新的知县来了,陈大人在别的县城有杰出作为被朝廷委任过来接管蒙山县,相信陈大人会带领蒙山县走出困境。”
最后在百姓的哭声中,马车慢慢驶离蒙山县城,新上任的陈大人就站在县衙大堂内,外头什么情况他可清楚了,长叹了一口气。
珠玉在前,这几日与这两个临时被安排在蒙山的举人接触。
陈大人也忍不住感叹,后生可畏啊!
想他陈翔读书二十几载,三十五岁才考中同进士。外放偏远县城做了三年知县,自认勤勤恳恳对百姓也不错。县城在他治下,安居乐业,书院成绩去年年底也是出了个举人打破了县城十来年没出过一个举人的困境。
临危被任命到这蒙山县,他其实心里不服气,他以为以自己的政绩该要上升一级为知州吧,谁知却是让他大老远来到蜀地接手这的烂摊子。
一路上他一直想着,几个月没有知县,这个县该乱成啥样了,自己的性命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直到他到了蒙山县,发现与自己想的相差太多了。蒙山县竟呈现一副万业待兴,生机勃勃的景象,就好像这县里所有人都一条心在努力重新打造这县城一般。他还以为难道是节度使派了高人在此镇守了,到了县衙才知道,不过是两个刚考上了举人的少年。
这几日交接案卷和县衙里的大小事务,才更让他震惊这后生可畏。整整齐齐的大小案卷按先后急缓排列着,编了案例的号码,百姓和县衙各持一份。每日提前两日日要处理的案件编号就写在宣告栏,将要处理的案件早晨排10个号的案卷进来调解处理。下午就整理早晨处理的案卷,能结案的就处理,不能结案的,证据不足等的就继续往后派继续调查。
县衙里许多前面几年错判的案件,也提出来重新审理,找证据重新写了案卷和处理意见待他来处理。连节度使大人留下来的兵力,全部也被派到各村各落去宣传。
又根据县城里居民的消息,整理了这些年多交的税,多付出多少徭役。待新的知县来由知县上报朝廷看如何赔偿百姓。毕竟曹知县的贪下的贡茶院和整座茶山的收益,已由节度使和朝廷派人在处理,这些收益肯定是全数归入国库,而贪了百姓的,肯定也要看如何弥补。是通过银钱还是通过减免往后多少年的赋税的办法,自有朝廷定夺了。
原陈翔还一直以为凭自己的能力,不该被朝廷埋没在小县城。如今见了这一套套的处理方式,他倒是觉得自己万幸第一任去到一个上一任还比较靠谱的县城。如果第一任是来这蒙山,自己能否做得比这两个举人好?
答案是不能,他摸着自己的良心道。
这些案卷,甚至水平比自己写得都高。得知林春生是国公府长子后,更是惊讶万分,毕竟林春生谦逊得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谁知竟是身世这般厉害。
暗暗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总不能输给两个举人,只能给自己鼓励了。
马车里的小书呆宋清泉已经哭成泪人。“春生哥哥,百姓们太难了。”
林春生也是双眼泛红强忍着眼泪,人生总有相聚和别离。这几个月的时间虽然短暂,但这些可爱的百姓傻的让人心疼。这几日看那新来的知县,处事老道熟练,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个时候能被朝廷派来救场,相信陈大人会带给蒙山一个美好的明天。
人生恰如四月花,正道春光无限好,愿所有美好,不负归期。
马车一路向成都府而去,章达也是心潮澎湃。
一开始他跟着大公子出游,是为了往后在大公子身边混个脸熟。可这几个月见了大公子的所作所为,他忍不住为之臣服。甚至生出来一种骄傲感,为自己能在如此优秀的大公子身边而感动自豪。
就如现在,虽然驾着马车,但是刚才送别的百姓往他手里塞东西的时候,他由衷地也生出了一种我为百姓办了好事,百姓感激我很激动的心理来。原来一心为民办好事办实事而收获的,竟是如此的满足。
离开蒙山,三人又回到了公主府蜀地的别院,别院的老蔡自上次见面已是几个月前,一打开门见了林春生回来便道:“哎公子回来了,二位公子都瘦了,受累了!快快入府好好休息。”
“劳驾蔡伯安排热水,我们先沐浴再准备点清淡的吃食。”林春生一边走进门一边说。
“好咧好咧,公子先回房稍等,老蔡马上安排!”老蔡转头马上喊了人来。
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烧水的赶紧去烧水,又让厨娘赶紧整些好吃的吃食出来,马儿也安排了下去吃草喝水。一时间,整个府里虽然只有几个下人,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二人回了房,脱了鞋往床上一躺,感觉整个人飘飘然,虽然赶路让身体很乏,但精神还不错。
宋清泉道:“哥哥我有一种晕晕的感觉,你会吗?感觉这几个月像在做梦一般。”
“是啊,时光总是悄悄溜走,这几个月太有意义了。”林春生感叹道。“对了,你那些飞钱票还在我这,先还给你,之前怕你见蒙山百姓太苦要乱用钱没敢给你。”
“嘿嘿嘿,哥哥你咋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好几次他都想开口跟春生说。把自己那一万两拿出来帮助百姓们。
林春生低笑一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辈人早就把道理告诉我们了,一时的金钱帮助解决不了蒙山的问题,再说这一万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贡茶院收入并不差,朝廷总归得负责的。”
说完,林春生爬了起来,宋清泉呆呆地看着他那芝兰玉树般的好哥哥,捡起地上的靴子,从两只靴子里各摸了摸,掏出了两个油纸包。又把油纸包拆开,露出了里面的飞钱票。
“诺,你的飞钱票。”林春生把宋清泉的一叠递了过来。他自己的也塞在鞋底,这办法还是夏儿教的,虽然不知妹妹哪里听来的主意,但确实这是个好办法。随身带着,又不容易丢。
宋清泉一时不知要不要接这些“有味道”的钱!
林春生看着他一脸嫌弃,一时有点哭笑不得,“怎么,怕有味道啊?”
“没没没,谢谢哥哥,您可真聪明怎么想到放鞋底的。”宋清泉忙爬起来接了飞钱票。他都看见包着油纸哪里会有味道。
“我哪里有这经验。都是夏儿这丫头教的,也不知她整日怎么那么多鬼主意!”林春生说起妹妹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宋清泉作为夏儿的脑残粉,马上支持道:“原来是夏儿妹妹想的,这法子真好,我以后也这样藏钱。”
两人闲聊一会,老蔡便来报洗澡水准备好了,请二人去沐浴。
林春生道:“劳驾蔡伯送帖子到都护府,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拜访节度使林大人?”
老蔡往都护府送了拜帖,不过一个时辰便收到回帖,林春生和宋清泉正吃饭,“林大人约我们下午去都护府,晚上宴请我们吃饭。”
“公子可要备礼?”老蔡问。
“不必了,我自己准备就好。”林春生吃完饭,便回了房,和宋清泉一起,把从蒙山带回来的百姓送的东西整理了一份出来,二人相视一笑,相信林大人收到这份礼物应该也会满意。
果然,林宗见二人带礼物来,本来还不高兴。结果听说是二人离开蒙山县时,百姓夹道相送塞给他们的土特产,这才笑呵呵地道:“好好好,没有辜负老夫的期望。走,你们还没好好吃过真正的蜀地美食吧,今日放开了吃。”
吃饱喝足,又把这几个月所作所为都又大概讲了一遍,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多时辰,夜也深了,二人也赶紧起身告辞。
“二位贤侄,随我去大牢看看那姓曹的。”林宗起身带路。
林春生和宋清泉虽不知为何要去看曹知县,对视一眼疑惑地跟在林宗身后。
因曹知县之案牵连甚广,他的家眷属早在曹金亮到县衙时便被控制了,目前皆在押。
而曹金亮早就在节度使离开蒙山县时一起拉回成都府,如今单享一个囚室。和妻儿的囚室相对望着。
见深夜来提,他还以为是自己死期将至,见到仇人分外眼红,隔着监栏怒骂道:“林宗!你虐我妻儿,老子与你势不两立!怎会有你这样心思歹毒之人!呜呜呜!”说到最后竟呜咽起来。
他被关在此地已是两个多月日,从前装模作样的知县派头已是荡然无存,强壮的身体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下已变得越来越瘦弱,蓬垢之躯仿佛衰老十余岁,叫骂的底气也是虚中无力,哭了一会,许是哭累了,只剩下几声抽搐声。
好不可怜!
可惜在场都是知道蒙山县百姓境况的人,没人可怜他。
林宗并没有搭理他,只是转身对两位少年道:“事业文章,随身消毁,而精神万古不灭;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如斯。今日曹知县的下场,便是对你们未来的警示,时刻提醒自己,莫起贪念,一心为民才不愧对于你们这一身的本事。”
二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直截了当的谆谆教诲,都有些许动容,林春生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春生必当以此为戒,端行,静心,洁身,自律,无愧天地良心。”
宋清泉也朝林宗作了一揖:“多谢节度使教诲,砺操行以修德业,甘淡泊以守清贫,谋善举以泽众生,我辈自当自重,自省,自励。”
林宗满意地点点头,又风风火火地领着二人走了。
留下听了两人壮志豪言的曹金良怔怔地盯着墙,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自己也想当一个好官,可钱帛动人心,他没守住自己的心。
呜呜呜,又低声地哭了起来,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