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娇一直觉得，唐月只不过是生了一场病。
影子也好，吃生肉也好，只要病好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但是唐月自己却很是痛苦。
她推开韩娇，看着自己的手。
血，全都是血，她的手上，是她自己弄上去的......方才那些牲畜还是活生生的，现在，它们就在她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的身体里。变成了被牙齿活生生撕扯开的肉。
“我会吃人的，娇娇，我会吃人的，你以后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她已经开始魔怔了。
但是她却没有和唐夫人说过这些。
她害怕，害怕自己在唐夫人的眼中，不再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那个乖巧的女儿，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一个会像野兽一样，捉来牲畜，生吞它们的怪物。
或许，今后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还会把牙齿探向同样是人的皮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
韩娇被推开之后，站在那里，有些担忧，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她也不是大夫，不知道这样的病要怎么治才能治好，她要怎么办呢？
她想起那个付公子，那个最开始便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公子。他说的话，到现在看，倒像是一早就知道什么一样。
韩娇看着唐月痛苦地发抖，趴在榻边半跪着想要呕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只有一些血水从胃里翻涌出的模样，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得去找付公子问问，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事情总是不会太顺利。
唐夫人自从之前付公子闹了一场之后，便对韩娇处处提防，现在她眼里唐月已经没有事了，便又把目光放在了这个外来的女孩身上。
她认为韩娇是存着一些不得了的小心思的，那些所谓单纯和迷茫，不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恶狼放在外面的假象，只要她看不住这只恶狼，便很容易被反咬一口，前功尽弃。
唐德恩的这个地方官能做这么长时间，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功绩，全靠地方百姓们称颂唐大人是个好官。若是没了这些百姓的支持，唐德恩还能在这个位置做多久，会不会再贬去做县令，这都是说不准的事。至少现在，她作为唐府的夫人，必须保住这个地位。
所以在韩娇刚想出门时，便被拦了下来。
那下人道：“韩小姐，夫人有过命令，如果不是她的意思，不允许让韩小姐踏出唐府半步，这是夫人的命令，还请韩小姐止步，到这里便可以回去了。”
韩娇哀求道：“求求你，我真的必须出去，我是有事情要做的，我不会乱说话的......”
“韩小姐，我们只是做下人的，有些话你应该直接去和夫人说，和我们说没有用，我们也帮不了你。”
那下人冷着脸，立在门边，那样子竟是不打算让她再前进半步。
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小女孩，那一边比较占优势一目了然，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只能去找了唐夫人。
唐夫人坐在亭子里喝茶，便有人过来通报，说是韩小姐要见她。
唐夫人当即道：“让她过来。”
她倒是要看看，一个半大点的小姑娘，见她能为了什么。
韩娇走过来之后，她抿了口茶水，道：“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是，”韩娇道，“我想......出去。”
唐夫人皱起眉：“你一个姑娘家，本就应该在家中好好待着，学些姑娘家该学的东西，整日想着出去，出去又能做什么？别说你，就是月儿，我都没有让她出过几次唐府的大门。你倒是说说，为何要出去？”
“我......”韩娇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个理由来。
倒不是没有理由可以编，只是，没有唐夫人会让她出去的理由。月儿现在这个样子，又不想让唐夫人知道，她不能说的。
“没有个理由，就想着从府里出去，韩娇，你现在胆子大得很呐。你怕是不知道，上次你弄出的麻烦，让我好几日都没睡好。”
唐夫人眉眼冷下来，“好好做你的事，不要总想着折腾些不该折腾的。”
说完，她便朝旁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那婢女心领神会，立刻走上前，把韩娇抱起来，直接送回了房间，把门关上。
她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夫人的意思，韩小姐，您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夫人不会让您出去的。”
她说完，似乎还叹了口气，走远了。
韩娇又回到了这个狭窄的房间，除了桌椅和床榻，整个房间就没了别的东西。
她躺到榻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慢慢闭上眼。
要怎么办，才能从这高墙内出去呢，还要避开唐夫人的眼睛和那些下人，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所以，你会选择什么呢？是跳出去，还是飞出去，一个人族的小姑娘？”
“这是......”
一个白衣的少女不知何时坐在了那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前，微微笑着。
她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起的时候，会有小小的梨涡。
韩娇坐起来，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你是......神仙吗？”
面前这个少女的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气息。她看起来，和那些人类的少女并不一样。
“不是神，是仙。”她眨眨眼，“虽然你现在处于一个很糟糕的境地，有些家伙也并没有想让你活下去，但是我和他不是一起的。”
“他？”
“就是你前段时间应该见过的一个家伙，说话很奇怪，喜欢穿暗色的衣裳，头发比我还要长，而且年纪看起来要大一些。你应该还记得吧，那个奇怪的家伙。”
韩娇慢慢回忆起那天在黑暗中出现的男子，他说的话，每一句都像是意有所指。
只是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家伙，可不是个好惹的，你之后见到，务必要把我来过的事情隐瞒下来......我的命，他应该还算不到，一个原本不该有命的......现在我可以帮你个忙，不过同样的，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仙子姐姐，你可以帮我出去，对吗？”韩娇期待道，“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少女“啧”了声，笑眯眯道：“可不要这么说话哦，小孩子不能说大话的。我需要你帮的也只是一点小事情，嗯......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吧。”
韩娇眨了眨眼，再看向周围时，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她惊叹道：“仙子姐姐，我们这就已经出来了吗？这里已经是外面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有些好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少出来啊，这里已经是两条街开外了，你好好瞧瞧，这里算是个不错的地方，桂花糕挺好吃的。”
“桂花糕......”韩娇喃喃道，“月儿最喜欢吃桂花糕了。”
少女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
这世间，除去没有开神识的生灵，便只有人族和巫族——这两个生存在人界的种族生命最为短暂，只有短短数十年，或者有些孩子若是生下来便带着病，甚至会发生刚出生便夭折这样令人唏嘘的事。
其他种族，拥有着漫长生命的同时，对于生死的边缘也开始模糊不清。生或者死，或许早就不重要了。
她没有资格去说这个人界的小姑娘是否正确，是否过于心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心，也不会死。这些东西像是诅咒一般缠绕着她，即使身躯并不属于她自己。
少女感受着自己胸膛内的血缓缓流淌，但是那个地方，早已经没有了跳动。
她走了许久，停下来，道：“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我不能进去，你现在可以去找他了。不过，不管你要的结果有没有出现，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嗯，不反悔。”
韩娇点点头，跑了过去。
她敲了敲门，再转过头去看刚才少女立着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真的是仙啊，像是做梦一样。”她喃喃着，“原来除了我们，还有神仙的。”
里面很快打开了门，付公子穿着件淡蓝色的衣裳，微微抿着唇。
他道：“......你是......？”
“我是......”韩娇小声道，“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姑娘瞧着很是面生，想来应该是没有见过的，何来不认得一说？”付公子微微笑着，“若是姑娘想要寻人，怕是寻错地方了，这里只有我一人，或许你可以去附近再瞧瞧。”
韩娇捂着嘴，退后了些。
付公子的面上露出些许不解。
他心中暗道：这个小姑娘好生奇怪，上来便问他是否记得，可是他分明根本没有见过她，现在这副模样，倒像是他说错了。
只是，付公子还是只能道：“抱歉，姑娘，我是真的不认得你。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韩娇跑开了。
她躲到一面墙后，开始忍不住掉眼泪。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之前他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像是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怎么忽然就......连她是谁都不认得了？
如果连她是谁都不认得，他又怎么能还记得月儿的事？
少女显出身形，坐到她身边，再次叹了口气。
“说真的，你也算是倒霉，那家伙动手，我很难帮得上忙。”她微微眯起眼睛，回忆了一番方才看到的那位，“应该是被洗去之前那段记忆了，很果断，只能说意料之内。”
“那......仙子姐姐，你有办法，可以帮帮月儿吗？”韩娇抓住她的衣袖，“月儿她病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她现在......控制不住自己。仙子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月儿，月儿她也不想那样的......”
少女看了眼被拉住的衣袖。
她摇了摇头：“如果这件事还有转机，那应该也是那家伙能做到的，天道......我没有办法。”
“你的问题到这里可以结束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现在，你答应我的事，要开始了。”
她眨眨眼，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
“所以，世子你真的打算去找那个消失的陈家小姐？”
褚一有些不安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时不时还回头看榻上躺着的少年一眼。
李玄安打了个哈欠。
“是啊，褚一，你先别转了，转来转去，给我都转困了。现在你停下来，让我缓缓，我得好好想想这件事要从哪里开始做起。”
褚一皱起眉：“可是世子，那是一个凭空消失的人，没有人看见，平时也没有喜欢去的地方，她会在哪里呢？”
“所以我才说要好好想想......褚一，别转了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褚一这才坐下来，叹了口气。
“世子，不要忘记，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一个鬼界的医者，不是来寻一个消失的姑娘家。若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寻到落得一场空，京城那边可怎么办才好？”
李玄安闭了闭眼。
“是啊，你说得对。可是一个毫无消息的鬼界医者，更是半点可以用的路子都没有，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倒还不如先从这件事入手，兴许还能有点意外收获。”
“世子，若是还在想那些神鬼之时，还是早些放下念头。”褚一担忧道，“我们不过是些凡人，对上他们半点胜算都没有，最好还是只寻到那位医者，旁的就不要遇到。什么魔族，那可是之前可以和神族斗的种族，蛮横至极，我总觉得很不安。”
李玄安闭着眼点点头。
“是啊，很不安。但是就是因为不安，所以这件事我们才必须去做。”
如果单单是一个姑娘莫名消失，他作为一个来寻鬼界医者的人，根本不会去管这件事。
但是如果李承逸的符和那陈家酒坊有了反应，那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从徐家酒坊出来之后，为了避免出错，他还专门带着褚一去了陈家酒坊那边敲了敲。
门是紧紧闭着的，但是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李承逸的符有了很明显的反应。这次的反应，比起之前在客栈里要猛烈许多，整张符纸几乎要燃烧一般，李玄安连忙退开一些，离得远了，才没了那种刺激又异样的灼烧感。
只是，褚一大概是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