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禁军不能再动,若是再动,出了什么意外,如之奈何?”
“或许可以令童贯西移……”
“蠢货,辽贼余孽尚未平定,童贯西移的话,死灰复燃如之奈何?另外,金人占据的地方还未还我,若无童贯大军威慑,金人背盟又当如何?”
赵佶耳边全是朝堂上更位大佬们的争吵之声,吵得他额头青筋直跳。
这已经是接到消息的两日之后了,这两日朝会,尽是争吵,争吵之中,许多原本被遮掩的事情,也为人有意无意地掀了出来。
大宋的兵力,如今捉襟见肘。
原本京中有四十万禁军,西军有二十万,河北禁军十余万,但前些年经营西夏,先后从京中抽走禁军,数量足有二十万,此后就一直没有补足过。然后京中剩余的二十万禁军,又多成了贩夫走卒力夫仆役,战斗力非常堪忧。
即使是这样,童贯征西夏之时,令刘海入大漠,折损了十万禁军,伐辽之战先后数败,又折损了二十万兵力——虽然死者肯定没有这么多,可是逃亡的、伤残的再加上阵殁的、病疫的,损失的数量就是有这么多!
这两场大折损一算下来,大宋能够动用的八十万兵力,已经损失了三十万!
偏偏这时,还必须在燕云之地维持至少二十万规模的兵力,唯有如此,才能镇住女真人。这一点上赵佶认识很清楚,若没有足够兵力威慑金国,这些女真蛮子别说归还燕云,恐怕还要在河北咬上一口肥肉走。
然后,赵佶还必须在徐州到海州一带,保持一定数量的兵力。虽然朝廷一直没声张,可是这几年,借着调兵北伐之机,赵佶还是往这一带安排了近十万兵力,其防备的对象,正是周铨。
这恐怕也是现在唯有可以调动的兵力了。
只是若真抽调了这些兵力,周铨心怀不轨,那当如何是好?
“不如以济国公为西面招讨使,前往灵州……”
出这个主意的人立刻就被赶了出去,这个时候让周铨为招讨使,带着朝廷为数不多的机动兵力前往灵州支援,岂不是怕周铨反得不快?
商议来商议去,仍然没有办法。
此刻赵佶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
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何情形会如此。他只不过是将蔡京罢相,将周铨隔在外边,结果朝廷的财政危机才稍缓解,这边夏贼又来了。
他看着蔡攸,往常大事小事都侃侃而谈的蔡攸,此时神情惨淡,看上去在躲避他的目光。他再看向高俅,身为枢密副使、殿帅,可以说是武臣中的第一人物,但是高俅也只是皱眉低头。
再看李邦彦、王黼等平时陪他游玩嬉戏之人,尽皆目光惶惶。
太子赵桓双眉紧皱,狠狠地瞪着停在大殿一根柱子上的苍蝇,仿佛想用目光将之杀死。郓王赵楷魂不守舍,目光呆滞地望着大殿的顶上,看着上面的雕花彩绘,仿佛是在研究其艺术手法。
这些都是平时他所重视的人。
“夏贼兵多,灵州等地,又是新近归附,民心未必稳妥,因此事不宜迟,官家还请速发援军,哪怕兵力不足,也先派些人去稳定一下军民之心。”就在众人都在争执之时,有人忽然道:“以臣之见,可从朔州、胜州、代州以及火山、保德、岢岚、宁化四军调动兵马前往。”
还是托周铨的福,当初用辽阳从辽国手中交换到了部分朔州和整个胜州,原本在这一块防备辽人的河东禁军,也因此北进朔、胜。这里与辽国的西京道相接,故此伐辽之时,这一带的兵力抽调得不多,还有些兵马可用。
出这个主意的,正是兵部侍郎何栗。
他原本是任海州知州的,因为周铨的反对,他在海州任职期间可谓寸步难行,后来朝廷又要和周铨缓和关系,就将他调回京中任兵部侍郎,换张叔夜前往知海州。
“从这边调兵,那北面如何?”有人问道。
“如今辽国西京道已尽入金国手中,金国与我有盟约,又有童贯大军在燕云,必不敢南犯。”何栗倒是很有信心地道。
金人的主力还在燕京一带,他们在大同的也只是偏师,故此何栗敢为此言。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何栗提出的建议,似乎成了唯一的办法。赵佶见别人提不出更好的主意,便是有建议,也都是诸如编练新军之类远水不及近渴的,他只能接受了何栗的建议,不过接受建议之后,他心里就又有些慌了。
金国人真会那么老实么?
朝会散去之后,带着满心不安,赵佶下令:“请蔡太师入见……不,不,摆驾,朕要去蔡太师府!”
他一声令下,底下人立刻行动起来,前去通知蔡京的、向各权贵透露口风的、准备仪仗的,足足忙了半个小时,他起启程。当到了蔡京府时,已经是午时,蔡京在门口拜迎,赵佶下了辇,亲手将他扶起:“太师不必如此多礼,朕不过是来看看太师……这一向,太师的身体可好?”
“托官家之福,老臣除了老眼昏花,并无大碍,就是老眼昏花,老臣也有老花镜可用……”
蔡京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将赵佶引入宅中,得知赵佶并未进膳,他请求献食,赵佶也允了。
只不过再精美的食物,赵佶也没有太多胃口,匆匆扒了几口之后,赵佶放下碗筷,叹息说道:“以往太师在朝,万事无忧,朕却不自觉,不想太师身体稍不适,在家退养,才这一年时间,朝廷便百弊丛生,边患迭起……今日来见太师,是向太师问计,夏贼卷土重来,当如何应之!”
蔡京却迟迟不答。
赵佶忍不住了:“朕现在极是后悔,当初该听太师与济国公之言,暂缓伐辽,待稳固根基之后再作打算……朕心急切,才致有今日之失,还请太师勿以朕为罪,为朕出谋划策!”
他口头上认错,让蔡京心里颇为感慨。
若不是如此窘境,恐怕赵佶只会想着他与周铨威胁皇权之事,而不会出言罪己。
“朝廷并非无兵,朝廷有兵,尽在河北,童贯手中收拢起来,二三十万兵总还是有的。”蔡京消息灵通,对于如今的局面很清楚,因此他缓缓道:“现在唯一问题,就是如何能让童贯手中的兵从河北脱身。老臣愚笨,倒是想到一策。”
“何策?”
“官家可封诰济国公夫人为燕国公主,以武清为其实封食邑,许其于武清开府。”蔡京道。
封一个女人为公主倒没有什么,赵佶最初时愣了愣,然后神情变化,用拳击掌:“正是如此!”
所谓济国公夫人就是余里衍。
武清原本就是余里衍的封地,只不过她逃离辽国之后,此地为辽收回。后来耶律禧、耶律大石离开大陆,都是从这里出发。
将这块地方给余里衍为实封食邑,既是向周铨示好,又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想来周铨肯定会收下这个礼物的,甚至不需要他出兵收复,只要消息传出,金国那边就会倍感压力。他们肯定不愿意和周铨打交道,毕竟周铨船坚炮利是出了名的,在海边上和他对上,纯粹是自找没趣。甚至女真人若是胆怯些,会想着尽快将燕云交还宋国,避免离周铨太近,被这厮寻个借口打一顿。
这么一来,童贯手中的兵力,就可以抽调一些前去灵州——甚至可以抽调十万去!
“一人之威,可抵十万兵力,朕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在觉得这是妙计的同时,赵佶又有些苦涩,他向蔡京问道。
“童贯是狐,周铨是虎。”蔡京道。
赵佶一笑:“罢了罢了,反正在周铨面前,朕早就没有什么颜面了,于今之计,就是希望他与朕爱女的婚事能够早日定下来……此事恐怕还得劳烦太师修书一封,向周铨说明。我恐他记恨前事,不肯收下武清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佶心里更为苦涩了。
大宋的食邑绝大多数都是遥领,不是实封,现在他要实封食邑,却还要担心对方不愿意接受。
“以臣愚见,周铨汉胡之分,还是分得挺清楚的。”蔡京道。
“娶了一位辽国公主,也不能算清楚了。”赵佶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蔡京笑道:“少年人风流成性,在所难免,若非如此,臣也不会献此策了。”
“不仅如此,朕很明白,不能只让人办事不给人好处,比起周铨这般公开向朕讨要好处的,那些背地里往自家扒拉东西的才真正可恶。”赵佶说到这,目光突然变得深沉起来:“告诉周铨,只要能保得大宋度过这一难关,今后东海商会的税收,朕再减他一成,他在海外需要人口,朕许他于江浙、淮南就近招募!”
蔡京悚然动容!
此前周铨需要人口,都是从辽国抢、从宋国骗,可谓偷偷摸摸。赵佶现在开口许他在江浙淮南就近招募人手,这对周铨来说,可是莫大的好处!
与此相比,减税一成,倒是算不了什么了。
只是人口一向是国家根本,私自招募一些偷偷送往海外没有什么,可公开招募大群送走,少不得会被群起而攻之!
“如此……恐怕群臣会有谏言啊。”就是蔡京都不敢应下这条件。
“不如此,这一关难过。”赵佶此时倒是极为果断。
见他态度坚决,蔡京心中凛然,点了点头:“臣这就给他写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