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勔在京师中,连自己宅邸都不敢住,避在赵佶还是端王时的旧宅内。
周铨敢烧他家,总不敢烧赵佶的旧宅吧。
但躲得了和尚,却躲不了庙。
当朱勔在京师中时,苏州孙老桥畔,朱勔家宅前,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年纪都不是太大,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个个显得十分精干,不少人还剪了头发,一副沙弥打扮。
自从上回被周铨打上家门之后,朱家就小心谨慎得多,甚至直接将驻苏州的官兵调了来,就驻扎在朱家边。附近的民宅,全部被他清得一空,可以说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
所以这些人一出现,就引起了警惕。
最初时只是警惕,可看得人越来越多,便有人去找官兵。那官兵驻在朱勔宅边,长期被他家呼来喝去当奴仆用的,闻得命令,不敢怠慢,但过来喝问。
“大伙都是听命办事的,你们来喝问喝问,我们给些面子,往后退退就是,但你们也莫要太过……我们奉命来办事,一个人可是拿到了五十贯钱的,若有死伤,还带养家抚恤,你们要替朱勔卖命,朱勔给你们多少钱?”
这一喝问,来的这群年轻人个个目露凶光,有人就直接说了出来。官兵一听,顿时就缩了回去,甚至有人嘀咕,只要也给他们每人五十贯,大伙立刻就倒戈。
官兵回去之后,糊弄了朱勔家人一番,毕竟朱勔本人不在苏州,家里没有主心骨,虽然大骂喝斥,却也无可奈何。
把官兵吓回,紧接着这伙年轻人便开始将通往朱府的各处要道都守紧了,只许进,不许出。
事情闹得这么大,苏州又不是太大的城市,因此没有多久,孙老桥外就围聚了不知多少看热闹的人。
“这又是哪一出啊,竟然有人敢惹朱家!”
人群中有人问道,然后立刻招来了鄙视的目光:“你新来的吧,没见过几年前的事情?”
“何事?”
“当初可是有人打上朱家的门,将被朱家扣着的人带走,朱家连屁都没有捞着一个,虽然带兵在后追赶,却也被人喝退回来!”
听得熟悉此事之人绘声绘色地讲了一番当初之事,不知道此事的人也不禁眉飞色舞,一个个拍着大腿直呼痛快。
朱勔这些年,可真是将江南折腾惨了!
“那人是谁,莫非是官家本人?”
“官家忙着在后宫玩娘儿们,哪里有闲功夫管这个,朱勔是得罪了咱们大宋数一数二的大纨绔,活财神你知道不?得罪他了,于是他从徐州派人来,抽得朱勔没脸没皮的!”
众人都是会心大笑,有人低声问道:“那以后呢,以后呢,以朱勔的性子,岂有不报复之理?”
“当然报复,去年下半年的大搜捕,你们记得么,东南官民,谈之色变,就是他的报复。”
“拖得这么多年,也算是报复?”
“因为活财神比他更得官家恩宠啊,去年年底时,京中有小人惑乱朝纲,朱勔以为有了机会,便开始报复,结果活财神不但没事,反而升了爵位,成了东海侯,于是朱勔就坐蜡了。”
“难怪,活财神必然会报复……今日就是活财神来报复了?”
这时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一个个以为猜到了真相。
方腊便是这些猜到真相的人中之一,他这段时间正好在苏州行事,而且最近才搭上关系,走通了朱勔手下一位金带总管的门路,准备借着朱勔的势力,将摩尼教的生意扩大一番。
毛线生意现在已经不入他眼了,他现在看上了一桩新的买卖:丝绸。
随着棉纺织业的发展,各种新式织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除了纺棉纱的,也有缫蚕丝纺丝绸的。别的不说,新的工艺和新的机器,就代表着巨大的市场利益,这样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方腊是一时枭雄,很早就注意到织机对棉纺织业的作用,他不敢与东海商会正面竞争,便想到了迂回之策:研究新的缫丝机与织绸机。
还真给他弄成了。
但接下来原料就是一个问题,特别是缫丝之时,工人要在沸腾的蒸汽中工作,时间长了,手指头都会烂掉。没有控制着江南半壁的朱勔支持,他想要有稳定的蚕丝来源和不起来闹事的工人,很难很难。
“周铨这次报复来得好,想来经过此事之后,朱勔也会有深刻的认识,知道时代变了,靠着官家的宠信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权力,唯有财富,才是一切力量的根源!到时候我再通过那位金带总管与他合作,他应当更容易答应。”远远看着这一幕,方腊面带微笑,觉得自己总算可以占上周铨一点便宜了。
差不多到了午时,足足有千余人突然涌向朱家,这些人手中带着各种工具,到了他家之后,先是乱棍将朱家的护卫赶到一起,然后便开始拆墙。
他们倒是极专业,将绳钩往墙上一套,然后几十人一起用力,瞬间一段围墙就被扯倒。朱家原本紧闭大门,此时就没有了意义。紧接着,这些人冲入朱家,四处搜捕。
“知府呢,差役呢,官兵呢,人全死哪去了?”有朱府的人还在大叫,结果立刻挨了一顿棍子被砸翻。
外头看热闹的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一批又一批朱府中的人被赶了出来,紧接着,有人拿着一份名册,在这群人中挨个问话。他们时不时地指向朱府人中的某一位,顿时有如狼似虎的壮士冲过去,将人揪了出来,直接绑住。
被绑的,都是朱府的金带银带管事,朱勔气焰嚣张,其府中的管事出外,以金带银带划分身份,往往对地方官员颐气指使,宛若钦差。这些人被绑出人,自然是人人称快的,但方腊看到自己走通门路的那位金带总管也被绑了出来,顿时就有些慌了。
第一批是这些金银带的管事,第二批则是一些恶奴,转眼之间,就有百余人被绑着,然后直接扔到了孙老桥下的小船上。这些管事恶奴哭声震天,却无一人敢反抗,看来在朱府之内,这伙闯入者已经立足了威风。
船将这些管事恶奴载走之后,这些闯入者纷纷撤了出来,明显还有一个清点人数的过程,待这些事都完成后,只见有人在朱府还未倒的大门之上,以浓墨写了两个大字。
一看得这两个大字,方腊脸色大变,几乎魂飞魄散:“周铨,我哪里又招惹你了!”
却是“摩尼”二字!
“朱勔祸国殃民,我们摩尼教替天行道,先去其爪牙,过些时日再来杀猪!”那些人中有人大叫道。
“摩尼圣教,替天行道,摩尼圣教,替天行道!”
近两千人齐声高呼,还有人扔下一些牌印,正都是摩尼教的证明。他们一边喊,一边大模大样登船离开,围观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大笑。
如此儿戏,鬼才相信他们是摩尼教徒。
但是这伙人原本就不是要他们相信自己乃摩尼教徒,他们只是给地方官一个向上交待的机会罢了。
否则,地方官上报,周铨派人抄了朱勔的家,抓了百余人走,此事传出去,上级官员要不要追查,两个大臣相争,做出这种事情,赵佶要不要为难?
现在好了,干出这番事情的是“摩尼教”,有人证有物证,那么地方官上报某年某月某日有摩尼教作乱,强抢官宦宅院,而上级只要下令缉拿摩尼教匪,反正抓邪教是历来朝廷都干的事情,而赵佶当然也可以装憨,用不着在两名大臣中间来做取舍。
看起来儿戏,却是妙手,唯一一个倒楣的,是躺着也挨刀的摩尼教。
哦,还有摩尼教教主方腊。
他原本在外围看热闹的,此时气得捶胸顿足,不过发了片刻的狂之后,他立刻转身就走。
身边的亲信凑上来:“圣公,此事不能如此就罢!”
“那你还能怎么样,莫非还去与周铨打官司,告他坏了圣教声誉?”憋着满肚子气的方腊怒道:“蠢货,蠢货,蠢货!”
他心中除了愤怒,其实还有恐惧。
安知这一招,不是周铨对他的警告!
随着经济实力的提高,方腊本人也渐渐不满足当一个富家翁了,至少,他希望自己能拥有更大的权力,最好能对朝廷的决策施加影响。
故此,摩尼教这两年加强了对东南的渗透,此次交结朱勔,这也是目的之一。
是不是自己的一些小动作被周铨知道了,所以他在治朱勔的同时,顺带敲打自己?
越是细想,方腊就越觉得恐惧,周铨仿佛是一柄悬在他脑袋上的利剑,自己不管做什么事情,他似乎都能先料一步,然后加以限制。
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将圣教再清洗一遍,免得手下有周铨派来的人。另外,圣教接下来半年又得低调行事,伸出去的触手,全都是缩回来。
方腊又有些气,自己的儿子不争气,送到济州去这么久也没有接近周铨,更没有学到什么本领,反倒是听说和女真人关系挺好,成了女真人在济州的联络人。
女真人……
方腊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