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妃的离去,无疑是让崔疾自己选择。而母子的离去,又等于没有选择。
崔疾看的懂,干脆臣服。
他是一城之主,得为全城的衣食着想。
收到任新的回信以后,崔疾衡量再三,不上奏章也不行,代崔氏母子请罪,恳请新丰帝下旨,在全国范围寻回二殿下和柔妃。
崔氏母子有没有可能跑出关?
不是崔疾瞧不起他们,就事实来看,这对母子在国内还可以生存。真的出关,可不是襁褓中的小殿下,有上官国舅陪同,有个楚姑娘抚养。
所以还在关内。
但崔疾到底心系母子,私底下给任新去一封卑躬屈膝的信,请他在国舅面前斡旋,不要杀害崔氏母子。崔疾写到这里滴下眼泪:“哪怕软禁一生,也请别伤他们性命。”
任新把信拿给他的干岳父上官国舅看,上官国舅鄙夷:“皇上登基那天,明旨处死元承设,大殿下妃江氏对太后一直恭敬,太后保下来她。本打算在宫中给她一块地方,让江氏到老。一个没看住,江氏死于自尽。太后何曾要杀她?实对你说吧,太后对我提过崔妃母子,说到底先帝血脉,如愿还京,于宫中安养天年。”
任新就拿这话回信,随后,新丰帝发出明旨,训斥二殿下母子在益王府数年的仰人鼻息而无作为,益王之大胆与二殿下鬼迷心窍不可分割。但念及先帝血脉,并二殿下母子并没有亲自作恶,不服国贼元承设亦可记功,着还京,居崔妃旧宫室,安养天年。朝廷政事,不令涉及。
和明旨一起给崔疾的,还有一封小皇帝的私信。
“崔妃母子潜逃,虽有知朕天威之意,亦有对朕疑心之故。故而,搜索不必逼迫,因不是锁拿。朕幼年随皇姐离西宁,亲手耕种,亲手收割。如肯用心,江河湖泊山林平原皆可乐居。如崔妃母子安顿,太后旨意,守之,勿打扰。看之,禁邪心。”
崔疾掐指一算,小皇帝今年七周岁。他山呼万岁跪地不起,同时心里模糊的出来好些人影。
免不了的,安泰长公主楚姑娘要在。
还有国舅父子,还有太傅……崔疾心服口服,太子殿下逃出生天是大福气,能登基源自于身边有能人。
这一道明旨,一封私信,恩威兼有,别说崔疾,整个崔家都无话可说。
十月里,崔疾赶去和任新会合,把崔玉珍送回京外任家坟山,就势,正式参拜新丰帝。
新丰帝大大方方的把岳阳官职给他,命他拿出为二殿下奔波的劲头治理。
同月,京中又有一件喜事。
……
任新把衣裳捧给崔疾,满面春风道:“您是亲堂舅,一定要到场。”
“这是真的?”
崔疾傻眼。
抚摸新衣上喜庆图案,滴下泪来。
任新笑道:“自然是真的。不止是我正式迎娶玉珍,还有乱中在西宁成过亲的周奇、陶云…。遵皇上旨意,今天在宫中由他主婚。”
任新喜洋洋:“皇上说不但达官贵人是这样,乱中匆忙成亲的,他还给大家风光亲事。就是民间,有乱中促成亲事的,也是一样的赏赐。”
说到这里,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盒子,打开来,里面一对银簪。
男的簪子上刻四海升平。
女的簪子上刻富贵同春。
不是新丰帝小气,不肯送金簪子,实在是要给的人太多。
“几处城门上都有人摆桌子登记,只要说得准成亲在乱的那几年里,都有一对银簪赠送。京里先办,再延至外省。”
几年大乱人口流失虽不少,但这件事情里花钱不少。崔疾想得到,默默然道,果然这才是天子风范。
随他数年受苦的人,他不曾忘记。
这个时候的宫里,新丰帝正在演练主婚时场面。本朝拜堂在晚上,这白天还可以再练一回。
拿出稷哥进城的派头,昂首挺胸走上一回,太后和楚芊眠叫好。停下来,新丰帝笑眯眯:“我练得熟悉,皇姐出嫁那天就不会陌生。”
上官国舅也在这里,闻言呵呵而笑。楚芊眠飞红面庞,趁新丰帝过来喝水时,小声对他道:“调皮鬼儿。”
新丰帝拿脑袋在她手臂上拱几拱,撒个娇儿。
户部尚书进来,送进预估的各省成亲的花费。新丰帝看了看,和西宁王、东海王及诸省包括崔疾交上来的数年赋税相比,留在国库里的远远有余。
新帝登基前,这些钱就送到京里。夏收秋收都过去,新丰帝今年进帐不少。
他刚才让姐姐说一声调皮鬼儿,这就不同楚芊眠说,拿给太后看:“还剩下这么多呢,请母后先为皇姐准备一些嫁妆。还有一些,拿给国舅当聘礼。”
太后忍住笑,等小皇帝演练完出去,找个借口把楚芊眠打发走,留下国舅对他说过。
国舅也笑:“臣应该请辞,但这是皇上对长公主的一片心意,臣谢恩。”
让他起来,太后收起笑,徐徐地道:“我听说京里人多出来,话也就多出来。”
“太后是指?”
“有人来谋财,据说还谨慎。有人来求官,说我偏袒上官家,一门两摄政,我的心都在娘家。说长公主是个姑娘,没有资格摄政。”
“太后听的没错,确实有人这样说。”
太后板起脸冷笑:“这是看不得我和皇帝好,皇帝小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跑出来说长公主没资格抚养!这样的人,严查!”
上官国舅笑了:“太后息怒,皇上刚登基,以安抚四野为主,严查这话先不要说。”
“那我忍着这口气不成?这可不是小事情。长公主对我说过几回,她也想到,她是个女孩子,现有的官员经过患难,不会说什么。等开科举,来的人多了,嫉妒的眼红的,闲话就多。她如今不是正式朝会,并不上殿。怎么还有这些话出来。”
太后越来越喜欢楚芊眠,是她实在知道进退。
“太后,这样的人一定查,但近来不要严查。”上官国舅侃侃而谈:“五湖四海,人才辈出。岂止就西宁王、岂止就我们这些人?看风向的人尚在龟缩。数代大儒之家,一方豪强之家,都还在观望京都。有朝一日他们进京,真正是谣言源头之地。到那个时候择其首恶击之,方能压得下去。现在,皇上还是仁政为首。”
太后了然:“好吧,国舅知道我,我并不懂政事,所以长公主能说的话,有些我都不说。正因为长公主能说一些话,我想长公主摄政,多一个人帮皇帝。见这些人捣乱,由不得人生气。”
宫女回话:“长公主回来了。”
太后和国舅忙不说,楚芊眠进来,嫣然道:“请母后示下,楚家我的表姐妹今天也成亲,我出宫看看她们。”
“去吧。”太后对她含笑。
楚芊眠没走:“是,回母后,仪仗烦费,不如我一辆车早去早回可好?”
太后正色:“摄政长公主与别人不同,仪仗是你的威仪,省不得。”楚芊眠只能答应。
须臾,宫门大开,先是一队侍卫出宫,再就宫人捧拂尘巾栉之物,随后长公主宫车出来。
静街声一处处传来,楚芊眠苦笑。
忽然,有喧闹声,宫车停下。外面有人长声道:“洛阳文人曹要,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芊眠让打起一部分车帘,见街上跪伏一个男子,自然是看不到脸。
“公事可往衙门,私事可寻相交。拦我的车,你可知罪?”
“闻长公主广纳贤士,特来投奔!”
楚芊眠浮起一个淡笑,她几时广纳贤士来着?就是打出楚姑娘名头时,也由太傅接待文人。
脑海里出现武则天之太平公主,那是个广纳贤士,最后想当女帝而没有成的人物。
斥道:“贤士可往国子监,退去!”
曹要还想再说什么,太监们公鸭嗓子不客气:“狂生退去,否则拿去衙门问罪!”
宫车继续前行,人群中曹要盯着,暗道滴水不漏。不过呢,水滴石穿。
楚家得到消息,定江侯楚云丰率全家出迎。
原吏部尚书、现吏部尚书楚云丰,在本朝正二品。官升三级已无官职,就把侯爵给他。
楚云丰的功劳,凭张士一人,走南闯北说服官员,称得上中流砥柱。街上闲言中,说他仗长公主之势,楚家一哂了之。
接过楚芊眠,见姐妹们都在正厅。
楚芊眠先道:“恭喜小妹妹于归。”楚丽纹很想红面容,但姐姐们让她不要装。
“如果没有小五花将军,顽劣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楚丽纹扮个得意出来。
楚云期夫妻也在这里,刀豆枪豆、楚行剑楚行斧也在。
“行剑,你为什么苦脸儿?”
楚行剑支支吾吾不肯说。
楚云期笑道:“奉先伯家没有后人,花夫人看不上旁枝,要行剑入赘,继承爵位,皇上已允准。”
“这是好事情。”
楚行剑低着头:“我当初进家时,说过不离开老爷夫人。”
楚芊眠又问楚行斧:“你又是怎么了?难道也是入赘?”
“我岳父让我弃武从文,和他一样当御史。”身形粗壮的楚行斧,愁眉苦脸:“我喜欢走武举,我和铁权表哥说好,给他当兵去。”
刀豆枪豆没有难题,上官国舅效仿楚家,把识墨、石砚收为义子,等开科举时让他们出仕。
楚芊眠帮不上行剑和行斧的忙,问问朱细细和韩囡囡。六年过去,当年八岁、九岁的小姑娘,分别是十四岁和十五岁。家里心爱她们,有心等科举出来,挑个好女婿。
楚芊眠十九还没有成亲,自然不会说成亲晚的话。
又找找樊华和张春姑,铁氏道:“他们由自家走,老夫人送他们入宫。”
鲁王带小郡主进来。
鲁王妃早早去世,吕三掌柜在时,小郡主成亲,鲁王亲自邀请铁氏主持。
今天进宫补成亲,虽他们成亲是在还京后,也有他们一份。鲁王送小郡主来会合。
姐妹们说话,楚芊眠和楚云期到园中散步,把街上见到狂生对他说。
楚云期哂笑:“你应付得了,爹爹不担心你。过了年,爹爹带上你母亲往南边儿去。”
楚芊眠微一凝神,就道:“帮稷哥打探南国军情吗?”
父女相视一笑。
“还有,就是这京里就要繁华,我还是不常呆的好。国舅封王,至今还无人非议。太傅封王,说促成大殿下国贼的其实是他,这话开始起来。说白了,嫉妒难耐。爹爹我一介布衣,仗长公主之势,”
父女又是一笑。
“仗女儿势力封王,不服我的人,担心我得实权,他们就少一个权力可争的人也就要过江之鲫了。”
楚芊眠轻笑:“爹爹也应付得了。”
“谁要为他们花功夫?”楚云期有浓浓的思乡意:“昔年和你们母女四下里游玩,一壶酒一壶茶,闲云野鹤对山泉,那叫日子。后来为稷哥,一杆花枪走天下,饥饮枪头血,困伴荒草眠,也叫日子。勾心斗角争名夺利,辜负我大好时光。”
对女儿爱怜:“可惜你不能去,也罢,女儿都是给别人养的。如今稷哥离不开你,以后你的孩子离不开你。”
未出嫁的女儿没有面红,楚芊眠俏皮的道:“以后啊,交给爹爹母亲。”
楚云期神往:“你可不许反悔,到时候我带上他们,一个两个三个的,泛舟湖上,多有趣啊。”
“带上谁呢?”楚芊眠问的这一回行程。
“华哥和春姑跟我们走。”
楚芊眠中肯地道:“春姑嫂嫂会高兴的。”
“何止,老夫人背后对我说,让我把华哥带出京,怕他骄傲自得。老夫人说这功劳都是芊眠的。”
……
“大奶奶您是个有福气的人,有个好姑奶奶,才嫁到这家里。今天往宫里去,话不要乱说,免得别人说家里没教过。东西不要乱说,免得别人说吃相不好……。”
婆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张春姑在心里咬牙忍着。
心里更加鄙夷。
姜氏婆婆是一般官宦出身,铁氏婆婆却是郡主出身,铁氏婆婆如今是王妃,也从没有小瞧过春姑。
姜氏婆婆眼前的侍候人,这个还是过年后新招的,就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张春姑是隐忍惯的人,忍着不说话,这婆子说的就更凶。
直到樊老夫人的丫头来请:“大爷说赶去楚家会合,这就动身。”张春姑解脱般的走出去。
姜家三舅爷活下来一个,在樊老夫人婆媳回京时,同路。病故两个,只有大舅爷姜原在。
姜原正和樊华没完没了:“华哥,是楚家让你不当侯爷的吧,你好糊涂,从龙之功怎能随意,你要是不会,舅舅会指点你,”
这不知是第几回的说服,樊华让他弄的早烦。姜原要不是说话飞快,樊华从不肯听。饶是姜原说话飞快,樊华也到此打断。
“是我自己不配当侯爷!我回父亲,侯爵搁置,等春姑生下儿子来,由我儿子当侯爷。不用你发愁,有父亲在,有我妹妹长公主在,这侯爷还是我家的!”
樊华想想:“不是你姜家的!”
本来答应从家里进宫,没想到昨天和大舅姜原生分,他今天又来了。樊华催促祖母和春姑:“上车,别人等咱们呢。”
姜氏这几天闹心口疼,昨天还说不去,今天改口觉得晚,眼睁睁看着一家三人出门。
姜原火冒三丈:“妹妹,你看到了吧!是我说的吧,楚家没有儿子,得到儿子,还能好好还你?这不,心回不来了,你得想个法子才行。”
婆子也道:“楚家自己当王爷,女儿当长公主,却怎么给大爷娶个种地姑娘。侯夫人你看到没有,大奶奶是一双种地的手。”
这个婆子姓刁,出自二殿下没住过的那府第。俞太傅减俸,也减人手,把这婆子打发出来。
她自以为出身高,人牙子看出她眼空心大,姜氏要请人,送到樊家。
姜氏爱摆谱,婆子爱说谱儿,主仆相得。
“以后生不出孙子怎么办?华哥如今可是大功臣,赈济难民的事情他经手。”
“生下小侯爷,也不会教导。”
姜氏让他们一人一句说动,在她心里也起意。碍于和婆婆情意加深,没敢提出来。
此时萌芽出土,越长越高。
“大哥,有劳你帮着华哥挑几个好人家的姑娘,孝敬我的,进门后我亏待不了她。”
姜原大喜:“妹妹,这才是你的身份,你得拿起来才行啊。”
婆子恭维:“老夫人年高,大爷虽长成,侯夫人很不愿意管,但您不管,可怎么能行呢?”
……
吉时到来,宫中张灯结彩,一队队新人,包括民间夫妻,引导入宫中。
皇帝、长公主、太后主婚,看着新人行礼,俱是满面笑容。
吕远吕近配的都是官家姑娘,楚三夫人做媒。吕五掌柜匆忙进京,此时笑的合不拢嘴。
礼成,各回各家。皇帝登上宫门楼子望去,补成亲的人家很多,满城红灯笼,繁华气象已出。
小小的他负手傲然:“南国,岂能同朕相比?”
他不受下午回话影响,楚芊眠为他骄傲。
回宫去,新丰帝取出信,扯出嘴角轻蔑再看一遍。
“南国皇帝自称择吉日,推出先帝血脉,中宫嫡子。声称此子流落关外,由奶娘抚养在女真地。自临海女真海入渤海,走黄海,经东海漂泊到南疆,由南国皇帝护持长大。体弱,自愿禅位于南国皇帝,令他一统山河,慰先帝之灵。”
太后一改喜庆上的和蔼可亲,目露寒光。
这是宣告新丰帝是伪帝!
她的儿子是真是假,她是母亲难道不知道?
纵然她不相信楚芊眠,却要相信上官知,上官知几曾离开过。
纵然她没有亲身跟随,楚家的女眷及太傅可是太子一周两周左右到身边。
众人眼见的事实,南国也敢污蔑。
太后厉声道:“他这是盼打仗!”
新丰帝收起信,拿出与孩子不相称,在国舅太傅教导下的精明:“朕不同他打!朕今年是好收成,冬麦刚播种,朕不理他!”
把信团团,扔到一旁。
……
客栈微烛,曹要在房中走来走去。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曹兄,长公主性子难免傲气,你不要气馁才好。”
“那是当然。多少名士都有官职,我就不信,我来的晚?”
曹要转向他:“翁兄,你决定明天和我一起求见?”
“那是当然,我一个人本没有胆量,今天见到曹兄当街自荐,不由大喜,所以自荐到此,二人可为臂膀。”
姓翁的男子二十来岁模样,看上去颇为斯文。
曹要皱眉:“只是宫门更难进,我在宫门上守好些天,只有今天才见到长公主出宫。”
“咱们走走安佑王楚云期的门路如何?他总是好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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