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王妃没有看花四姑娘,按说她算始作俑者者。当母亲的,只对铁标锁眉头。
“你没对祖父祖母和父亲说吧,标哥儿?”想想,也能知道。
花小五响亮回答:“我们出来了,我的丫头就会告诉父亲,父亲会去王爷面前请罪……”
铁权阴森森:“你不打招呼就把我弟弟带出来,占住理了吗?这么多话!”
今天是花小五怕世子的日子,一缩身子,又钻回姐姐怀里。
花夫人继续陪笑,面上终于有可疑的一抹红色:“王妃,这事情都是我的错……”
花四姑娘默默低下眼帘,花夫人有些说不下去。
花家的心情,西宁王妃不问也明。前年铁权往东北接表妹,一年出去没在家。花四姑娘依然平静,花小五失火般的每天一早到王府,钻到铁权房里、书房、会去的所有地方找一遍,到晚上才回。如果不是要给姐姐回话,花小五可以住在铁权房里守着,看这个人几时出现。
这一年的没有相见,估计把花四姑娘的耐心消磨干净。换成以前,身为王世子,身为生得还不错的少年,铁权颇受姑娘们欢迎,花四姑娘沉得住气。
这一回,花四姑娘撑不下去了。
西宁王妃没有问花家怎么知道小姑子要回家,动用的马车不算少,收拾行装的人也多,花小五成天在家里乱窜,知道不难。
她只是犹豫不决,花家要跟,就让她们跟上吧。花夫人和花四姑娘功夫都好,会是好帮手。但是标哥儿?
他太小了,这兵荒马乱的……。
“兵荒马乱的,花小五你给我解释,为什么要带我弟弟出来!”铁权还在指责。
花小五嗓音下去一半,但话里面依然占据道理:“兵荒马乱的,你又走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前年走一年,你有对我说过吗?”
“凭什么对你说!”铁权怒回。
铁标的嗓音响起,他瞅准铁氏:“姑姑,我要去你家玩,我也要送表姐和表弟回家。”
铁氏心疼他,算算路程,对云氏道:“咱们赶路快点儿,下个月就上船,上船后只要顺风,三月就能到我家。转回头送标哥,就耽误行程,再说我也想让孩子们去我家多住几天。”
最后一句把云氏恭维:“有大嫂在,咱们必然顺利。”
云氏出自行伍家中,接过军令办事情,一般不回头。送儿子是可以逆转的大事,但是铁氏的话也有道理。这一趟行程疾如迅风的话,让铁标跟着走走也没什么。
望着官道的前方,虽然此处没有危险,但自从上路,脑海里就只有一根弦,得赶快的走,把太子送到地方。太子要去的,是复国大计。
“好吧,标哥儿留下,花夫人你也留下,但是有一件,听我外甥女儿号令,带来的人不许非议,不许违令,否则军法从事!”
云氏说到最后声若寒冰,郑重告诫那还以为自己真的是送小姑子返家的花家,步步要谨慎,时时要小心。
这不是玩!
铁标欢呼:“母亲最好,姑姑最好。”又适时的讨好楚云期:“姑丈,你说过,我去你家,带我喝黄酒。”
楚云期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带上铁标大为喜欢,扬声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伸出手臂:“坐姑丈马上吗?”
铁标衡量一下:“我坐母亲马上,就可以常常和小五妹妹说话。”铁标知道姑丈是男的,不能离女眷太近。
“嘘,错了,是他马上……”花小五小声说着,指指铁权。再回头,让铁标看看自己马上坐的,是四姐。
长辈都是一笑,铁权脸黑如墨:“我断后,还负责沿路粮草供应,打的时候比较多,你确定要跟着我?小胖妞!”
花小五小脸儿也黑黑:“我不胖,为什么总说我胖!胖是难看的意思,我知道。”
一生气,又家学渊源,虽不学也能琢磨出来几句,飞快动着的脑瓜子里迸出来一句:“你断后,刚才怎么不先见我们?”
“我正在接粮草!听懂没有!我接粮草呢,哪有功夫陪你们玩。”铁权说到这里,后队有一个人回话:“世子,粮草到了,请您去交接。”
铁权拍马走了。
花四姑娘轻推妹妹:“你去母亲马上坐着。”
“没有我,你行吗?”花小五大为诧异,又看到姐姐眼神儿。小五姑娘顿时意会:“母亲,接我过来。”
铁标高兴了:“小五妹妹快来,我就说我应该在母亲马上,这下子咱们俩个可近了。”
花四姑娘就要去追铁权,铁权拨马又回来,对着花小五一字一句:“不许到我表妹车上,不许随便拿玩的吃的给我表弟。”
铁标帮忙:“我和小五妹妹亲手收拾包袱,给表弟带好些……。”
“标哥儿,你七岁了!懂事些。帮你拿东西的人,我放心吗?”铁权吼完,带马走开,四姑娘紧随其后。
铁标纳闷:“东西也是我和小五妹妹亲手从厨房里拿出来的,为什么不行?”
但是让跟去很开心,而表姐表弟一直是轻易不接近人的怪性子,铁标转瞬就不再想。
这样的争吵中,稷哥醒了,胖脑袋出车帘,见到花小五和铁标很高兴,花小五乖乖的在外面说几句话,没敢说和稷哥一起坐车。
“外甥女儿,咱们可以走了吗?”云氏坚决执行外甥女儿当家。花夫人看在眼中。
楚芊眠微微一笑:“舅母,请发兵吧。”
……
两年的内乱是什么结果,在几天后呈现在众人面前。打尖的时候,楚芊眠吩咐下去:“能不下车就不下车,升火,喝热水,吃过就走。”
“啊!这里有一个人。”马速加快后挪到车上的花小五,刚下车就惊呼出声。
铁标的小嗓音远些,他先下的车:“小五妹妹不要看,到我身边来。哦,你还是不要来了,我撒尿不好看。”
太子就要三周岁,个头儿也高,在王府时大多地上走,但此时,楚芊眠抱紧他。
一双小胖手就势盖上她面容,太子软软地道:“不怕。”四下里的狼藉,太子也知道不好看。
楚芊眠忽然很想痛哭失声,如果没有内乱,这些都应该欢蹦乱跳,是稷哥治下乐业之人。而现在,护送稷哥最要紧,让他们入土为安也不能。
远处,这是在内陆,却荒芜的如同不毛之地。这应由谁来承担,由谁来改善?
平静地把太子抱回车里,楚芊眠暗下决心,把太子平安送到益王聚会之处,太重要了!
篝火升起来,暖浸润全身时,食物的香味传出去。花小五适应很快,已和铁标恢复自如。拿着她还没有吃完的私房点心,两个孩子跑到车前,自己咬上一口,花小五道:“还软。”铁标道:“还香。”把余下的撕去缺口抛到地上,齐齐送到太子面前。
争着道:“我洗干净手。”
太子习惯性的看向楚芊眠,见姐姐点头微笑,高兴的格格一声,一块一块的接过半截点心。
他们不缺食物和水,太子不犯馋,就是觉得好玩。
刚要往嘴里送,太子呆住,怔怔的望向远方。
官道外面因不再绿意迎人而起的茫茫中,有什么移动着,很慢,不留神根本看不清。等到近了,是一个人。
“给点吃的。”他伸出皮包骨头的手。随即,鼻子猛烈的嗅动起来,眼神在地面疯狂寻找,低下头步子加快,很快来到楚芊眠车前。花小五和铁标早就张开小手:“不许过来,表弟不见生人。”
郑多球、楚丽纹、朱细细、韩囡囡把马车往后面拉。两个女兵过来,见他太脏,抬腿就要踢出去。
“慢着!”
端坐车中的楚芊眠阻止道:“他要找的是那个。”
地上有两小块点心,不久前花小五和铁标撕掉扔了的食物断口。这个人连滚带爬的拿到手中,飞快到几乎把手也塞到嘴里。不过就两小块食物,还不够孩子一口吃,可他吃得狼吞虎咽,好似吃一桌丰盛大席面。
楚芊眠看不下去,两行泪水悄悄流下面颊,哽咽道:“给他热汤,给他吃的。”
“给!”花小五当不着这一声,送上自己随身带的点心。
“给!”铁标也不落后。
“给!”太子把还没有吃的两半截点心送上前。
食物?
那个人弱到没光的眼睛里放光,对着最近的花小五就扑。铁标一个鱼跃,把花小五扑到一旁。楚芊眠放下车帘,把太子罩住。女兵们已看到来人的身上脏,横刀架住他往后退开。
“吃的……”皮包骨头的人不知哪里出来横劲,把强壮的女兵反而推开。
“给!”
楚云期赶到,抛出水袋。
那人抱在手中,不知道怎么解。楚云期示范下,他打开来,一气抽干。
“给!”
铁氏抛出面饼给他,花小五和铁标学会,把食物抛给他,不然他就来抢。
在车内看得清楚,小胖手也抛出点心。
那个人一通狂吃,看得周围的人悄然落泪,还要提醒他:“饿了多久?吃太快会肚子痛。”
而这个时候,食物在火上的香气更浓,散发出来的更多,四面八方都有人蹒跚走来。
车中,出来楚姑娘的话语:“给他们吃的。”
大家动起来,把篝火再生几堆,备用大锅还有,又煮几锅热汤。云氏从后面叫来铁权:“表妹发话,咱们不能带上他们,丢些粮食给他们,希望他们撑得过去。”
铁权照办,也没有二话。
车重新开动,太子不时的往车后望着。虽然看不到,但意思已经明确。楚芊眠的心如在浪涛中,一会儿颠上,一会儿淹没。终于,她让停下车,让大家下车议事。
有花夫人在,说话隐晦些,但不减语气中的坚定。
“咱们这么赶,为什么?只为咱们到安乐窝吗。再说,民不安定,哪里能是安乐窝。”
望向众人,抿抿唇:“咱们留下来一段日子吧,帮帮他们,要么想法子带上他们,到沿途可以居住的地方留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百姓啊。”
眼神放到太子面上,太子认真的听着,而别的人除去花家,都能听懂。
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太子的人啊。
“舅舅安置的好,经过去年一年,到处都有吃的。而这里也有土地,也还有人,难道就让它荒废下去。”楚芊眠滴下泪水:“请舅舅帮一把,虽然总把重担压给舅舅不对,但现在正是春播的时候,请舅舅给些种子,帮着他们把地重新种起来。”
“傻孩子,舅舅挑重担有什么不对?”云氏柔和的笑道:“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这样办。”
别的人也释然了。
陶周氏揉着心口:“这样我就好过了,刚才我一口也吃不下去。”又谢西宁王妃,感谢他们大军迎接,又招待一年光景。
特意把铁权从后面叫来议事,铁权也不反对,叫上姑丈和随身军官嘀咕半天,吕胜和樊华硬往前凑着听,很快拿出主意。
“就地扎营,派几小队往后面搜索,如果见到人就让他们到这里来,给他们食水吃饱,让他们沿路收拾狼藉、收拾田地、寻找人家里留存的粮食或种子,如果有,就拿出来。再寻找山林树木上,可能留存的种子。能种的,先种下去。”
铁氏对女儿道:“这咱们就走的慢了,或者在这里停留一段日子。”
“那就停留,救一处地方是一处地方!”楚芊眠斩钉截铁。
说过,她一怔,大家也是一怔,电光火石把他们齐齐开导,从楚芊眠开始露出笑容。
议论,从别人嘴里开始。
“是啊,救一处地方是一处地方,咱们怎么没想到呢?”
“你不是楚姑娘,你怎么能想到。”
“让各处恢复建制,多一处生机总比少一处的好。”
“这里离西宁还近,以西宁为基业,往四下里管辖,建立更大的安全地带,就可以收容更多的人。”
铁氏笑容加深,兄长说的他在西宁往东扩张,夫妻们在会稽往西扩张,其实和走一处地方,占据一处地方差不多。
主要是,更早的救了人解了灾。
楚芊眠又请舅母、父母亲和吕胜到车前:“如果上官公子有信来,需要稷哥这就过去,那个时候什么也不管,要护我们立即就走。余下的人,能留下来的还是留下来在这里帮忙。”
吕胜拍胸脯:“妹妹放心,有我一杆花枪在,说去天边就去天边,说去海角就去海角。”
楚云期也没落后,把女儿这主意夸得天花乱坠:“何必咱们到家,才开始往西扩张,让行剑快马先回去,让家里叔伯们往西来接咱们不也挺好。能打通多少路就打通多少,说一声稷哥要用,十分的方便。”
吕胜又抢上来:“让我家也这样办,妹妹,我家的底子比你家强,让行剑也给我家送个信,拿我的私房全买粮食,不不,让我家全掏出来。”
只要为楚芊眠出力,吕胜就兴奋无比。再手一指长江方向:“咱们只管慢慢行进,走一步,就离长江近一步,只要是大码头,都能找到我家的商船。”
楚芊眠走下车来,对稷哥道:“你要多多感谢他们。”
花夫人还是不懂,但是俞太傅却兴奋了:“是啊,稷哥,你要大礼感谢。”
稷哥真的往地下就趴,楚云期一把抱起,对太傅拉拉脸儿:“洗衣裳不要水吗?这地上冷,冻到可怎么办。”
俞太傅给他一个笑脸,上官夫人也是陪笑。
快马和西宁王通信,西宁王回信,说外甥女儿要这样办,当舅舅的自然照办,这就让人押送下一批粮草并且送去粮食种子和衣物。楚芊眠回信,说衣物倒不需要。
去了的人身上衣物不敢用,但村落里能找出衣物,用水煮过就能用。
把能安置的人安置下来,收拾出来几个村落给他们住,留下一些粮食倒不用太多,转眼春回大地,野菜是丰厚的馈赠。留下种子,叮嘱如果不想来年挨饿,就老实种下。如果嘴馋吃了,谁又能一回两回的救人。
就这样,行程减缓,但行程更加充实。
……
天气渐暖,路边虽受摧残,野花野树纷纷绽放生机。当行程不再是没命往前时,就成赏心乐事。
“给,这树下是干净的,我们才掐它。”花小五送上一枝桃花。
太早了,开得不太好,努力的淡红色透出挣扎之感。
稷哥接在手上招摇几下,转头又去看姐姐和人说话。
太子是国之希望,楚芊眠从不接近难民,也很少下车,但不表示她不关心。
张春姑指着地面请她看:“这是灰灰菜,那是马兰头,荠菜做包子很香……这些都能吃。”
楚芊眠送上敬佩的眼光,她也认得几种,比如荠菜做丸子清香满口。但远不如村姑出身的张春姑。
张春姑让看得不好意思,低声道:“妹妹别这样看着我,这都是有妹妹,咱们才帮别人。”
眼圈儿一红,想到自身。如果没有吕胜,她的境遇和路遇的这些人相差无几。吕胜经过救下她,因为要找芊眠妹妹。
楚芊眠不吝惜的送上夸奖:“有我一个人有什么用?我见到野草出来还在想,内中有可吃的,谁是认得并且可靠的人。老天待我不薄,嫂嫂认得。”
张春姑扭扭捏捏。
“但是咱们不吃,见到长出来我就放心,留给以后来的人吧。”
张春姑说声是,有句话她就没有讲。野菜虽长老不好吃,却依然可以填后来人的肚肠。
“妹妹,要种地吗?”樊华独揽这一项。
“咱们还有多少种子?”
樊华不打顿的报出来:“咱们这些人可以种一个月。”他指的这些人,包括姑娘们甚至花小五。
“真是麻烦舅舅,”楚芊眠想想西宁王责任不小,又要守边城,又要供给其它关城一部分粮草,还要接下自己新的想法。
樊华附合:“是啊是啊。”等着妹妹再说什么。
“种上,这正是种的时候不是吗?”
樊华笑嘻嘻:“妹妹咱们可以种麦子,等到下半年,就可以让难民到这里来,不用妹妹多上心。”
有些显摆:“这是春姑说的。”
春姑会种地,在这种境遇里是个香饽饽,樊华觉得这亲事好极了。
楚芊眠点点头,中路护送的三百女兵、花家的三百女兵、和女眷等接近七百人,往两边散开。没有锄头,也不会浪费兵器。用石头、硬树枝子挖个小坑,放种子进去,每人不多,一小把种完。
也不浇水,待天自生。
稷哥留在官道上,楚芊眠陪着他,种在官道边上。
“姑娘,给。”
刀豆还是这样称呼,送上一碗新熬的药汁。
俞太傅再次暗暗点头,春天容易病,楚姑娘约束太子更紧,轻易不离开马车附近,走时想到带上清热草药,每天煮好,给太子喝一碗,余下的大家分分。
剑豆送一碗给太傅,太傅不肯喝,一定等到楚芊眠喝下去,他再送到口中。
一行人再次上路,没走多远,见到前面有人招手:“请问是楚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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