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山想起家里的老母和妻儿,他重重咽了一口唾沫,再次行礼道谢,然后小跑着就下山去了。这么一大碗肉,早些端回去让媳妇儿放些土豆回回锅,足够一家大小全都香香嘴巴了。
其余杂工也都是这般心思,接过肉碗连连道谢之后就陆续跑得没了影子。
董蓉不是个小气的人,每个杂工都分了上尖儿的一大碗,奈何她做了足足一大陶盆红烧肉,即便分了十几碗出去,这会儿还剩下一小半儿呢。她想了想又在树荫下放了一张小几,然后请小药童坐过来,单独给他开了一个小席面。
小药童早就馋得忍不住了,扭头瞧瞧老少两位主子都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坐下来大快朵颐,直吃得嘴角流油都没空理会。董蓉怜惜他小小年纪就卖身为仆,抬手又多给了他一勺肉块。末了这才把剩下的所有红烧肉装进一只小陶盆,又包了十几条干炸小黄鱼,统统放进篮子里。
傻柱虽是陪着师傅吃喝,但眼角却一直留意着媳妇儿的动向,见此就问道,“你要去哪里?”
董蓉笑道,“我回村给爹娘和二姐儿送些荤菜,你好好陪着冯叔闲话儿,我马上就回来。”
傻柱应了一声,起身送她到路口,眼见她下山走远这才回转。
冯老喝了一口酒,再次赞道,“这董氏心地良善,行事又面面俱到,真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子啊。就是不知董秀才那老古板怎么教导出这般好的女儿?”
傻柱不自觉的抬高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笑道,“平哥儿品行也不错,读书又刻苦,将来说不定真会做个状元郎。”
没有外人在场,师徒两个自然没了顾忌,一边吃喝一边惬意谈笑,难得喜乐融融。
清风一口气吃得大半饱儿,眼见大碗里还有半下红烧肉就动了小心思。他眼珠转了转,端起大碗避过两位主子的视线,轻手轻脚跑到了茅屋后面,对着静悄悄的树林小声嚷道,“哎呀,这红烧肉真是太香了,走遍全天下也找不到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他正是得意洋洋的显摆着,不知哪里突然刮来一阵贼风,扬起沙土迷了他的眼。他赶紧蹲身放下肉碗一边咒骂一边揉了起来,待得他终于睁开眼睛却发现身旁的陶盘已是空空如也。
“啊,我的肉啊!”清风抱着空碗心里万般后悔,怎么就忘记甲一轻功了得呢。这下好了,显摆不成反倒吃了大亏,他气恼的压着嗓子嚷道:“甲一,你还我的肉来。这是夫人赏我的,你这偷肉贼!我要告诉公子和先生去,你欺负我!”
不远处一从茂密的灌木下,身穿墨绿衣裤的少年正翘着二郎腿,舔着嘴唇回味着方才那美妙的味道,末了慢悠悠抠抠耳朵,完全不把小药童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早就垂涎夫人亲手烧的这道好菜了,上次在城外小院儿馋得淌了口水,差点儿被董家读书郎发现行踪。今日清风这般主动送到跟前,他怎么可能放过?
冯老和慕容怀德师徒听得小童叫嚷,猜到事情大概就都笑了起来。冯老喊了清风过来,伸手把桌上的肉碗推到前边笑道,“你啊,每次戏弄甲一都是不成,又总是不长记性。”
清风有些脸红,辩解道,“他仗着会武,总是使诈。”说完,他也不敢耽搁主子谈话,行礼道谢之后就端着肉碗下去了。这一次他牢牢的把碗抱在怀里,大口吃个干干净净,末了满足的打着饱嗝琢磨,以后一定要撺掇冯老多来山上走走,到时候他也能跟着多蹭些好吃食了。
不提贪吃的小药童如何盘算,只说董蓉拎着篮子回了曹家。曹婆子上午出门同村里的老太太们闲话儿,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心情大好。于是午饭时候难得大方,多炖一碗豆腐,里面加了十几片肥肉片。一家三口正铺了大块煎饼,打算卷了豆腐开饭,不想董蓉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曹婆子惊慌之下,伸手端了陶碗就塞进了衣襟底下。夏日本就穿的薄,豆腐又是刚出锅儿,直烫得她呲牙咧嘴,却死活坚持不肯拿出来,生怕儿媳留下吃饭,大好的肉片填进这外人的肚皮。
曹老头儿恼得皱了眉头,实在恨死了老婆子这吝啬的脾气。曹二姐儿也是羞得红了脸,她有心想劝几句又不好拆自己娘亲的台,于是赶紧起身上前招呼嫂子,“嫂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天正热呢,我给你打水洗把脸吧。”
董蓉早把曹婆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她心里实在是好气又好笑,于是就装作半点儿不知的模样笑着拉住小姑说道,“二姐儿别忙了,不过几里路,我也不觉得热。”
曹二姐儿讪讪的收回脚步,再偷偷瞄瞄一脸痛苦的老娘,心里急得不成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曹婆子后槽牙咬得发酸,肚皮也被烫得没有知觉了。她低头偷偷嗅嗅仿似有股焦糊香气,于是越发害怕起来,有心扔了陶碗赶紧掀衣查看,又觉这般就白吃苦头了。正是犹豫的时候,曹老头儿到底不好看着老婆子难过,就干咳两声开口说道,“蓉姐儿怎么挎着篮子?可是山上缺菜缺粮,一会儿让你娘给你多装些带回去。”
曹婆子立时瞪圆了眼睛就想开口拒绝,可惜却被曹老头儿狠狠瞪了回去。
董蓉只是一时不忿,借机稍微惩治一下曹婆子,倒也不想做得太过惹得公爹和小姑不喜。于是她赶紧见好就收,掀开篮子上的布帘子把肉碗和装了小黄鱼的盘子端了出来,笑道,“谢爹惦记我和柱子,山上暂时不缺吃食。倒是我今日做了两道好菜,特意送回来给爹娘和二姐儿尝个新鲜。”
曹婆子一听这话赶忙抻头看向桌子,结果那大碗的红烧肉和金黄的炸鱼一映进她的眼里就彻底拔不出来了。她欢喜的起身就想把碗盘搂到身旁,不想却忘记了衣襟下还藏着豆腐碗呢。结果,咣当一声,豆腐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汁四溅。
董蓉皱皱眉头,上前帮忙捡了陶碗,问道,“娘怎么把这么热的豆腐碗放在肚皮上,万一烫坏了怎么办?”
曹老头儿瞧瞧桌上的肉碗,再瞧瞧地上的碎豆腐,简直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做人家公婆的居然舍不得一碗豆腐,倒是人家儿媳孝顺之极,大老远儿的也要送好吃食回来。
曹二姐儿也是脸色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再也不肯帮老娘打圆场。
倒是曹婆子实在不愧是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人物,她坚持把肉碗和炸鱼都搂到自己身前,这才伸脚把碎陶碗往桌下踢了踢,然后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说道,“难得你还知道家里有公婆和妹妹,以后记得多送些好吃食回来。老话说,偷吃的媳妇儿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董蓉抿了抿嘴巴,勉强把胸腔里的一口闷气生生压了下去。她狠狠翻了个白眼,暗自发誓宁可天打雷劈也再不给这老婆子半块肉吃了。
曹婆子眼见儿媳没有反驳,自觉找到了一点儿当婆婆的架势,还琢磨着再训斥几句,不想这时院门又被大力推开了。
“娘啊,你快休了董家那小妖精吧。我家隔壁的二狗子家正吃大碗肉呢,听说就是那小狐狸精赏的。你说她有肉都给外人吃了,咱们自家反倒没见到一块,这该遭瘟的死丫头…”
曹大姐儿扯着两个衣衫脏污、瘦骨嶙峋的儿子,身后跟着贼头贼脑的陈老二,一家四口大咧咧的闯了进来。曹大姐儿也是个眼神不好的,这般骂着一直走到桌子前才看见冷笑的董蓉。她立时大惊,但转而又觉自己占了理,于是一梗脖子就要说几句硬话。
可惜董蓉却是不耐烦听下去,伸手点点桌子上的碗盘,然后就拎着篮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姐,你真是…”曹二姐儿气得跺脚,小跑上前挽了嫂子送她出门。
董蓉不是个喜欢迁怒的,出了院门眼见小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于是就拍拍她的手笑道,“二姐儿不要多想,嫂子知道你的心思。以后有空儿多上山来玩儿,嫂子给你单做好吃的。”
曹二姐儿听了这话,心里愧意更深,眼泪再也忍不住噼啪就掉了下来。她抽泣着说道,“嫂子,咱娘和大姐不坏,就是…哎,你以后和我哥好好过日子,不用总惦记家里。”
董蓉淡淡一笑,抬手摸摸她的头就拎着篮子出村去了。
曹二姐儿擦干眼泪,怏怏不乐的回了院子。曹大姐儿正埋怨曹婆子没有事先给她提个醒儿,要知道她还打算巴结弟媳妇儿,然后把自家男人送进果园管事呢。如今倒好,昨日偷东西被抓,今日骂人又被堵了个现形。
曹婆子见儿媳走了,正心疼跌碎的陶碗,她弯身到桌下一边捡碎片一边喊着小女儿,“二姐儿去拿把扫帚来!都怪那小狐狸精,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赶上饭口。好好的一碗豆腐都孝敬土地佬儿了!”
曹二姐儿听得老娘不但没有半点儿羞愧之意,反倒还是如此蛮不讲理,她也难得发了脾气,转身进了厢房不肯出来。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