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帅,你听说了吗?”左卫将军麾下的牙门军小队主韩浑,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旅帅周横说道。
周横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声冷气的说道。
“听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听说!”
刚刚在营将那里讨要口粮不成,反而挨了两鞭子的周横,此时正满肚子的怨气。
韩浑不以为意,更加凑近了说道。
“我听说,前几天逃跑的那个骑军队主丁义,又回来了。”
周横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还敢回来,这不是找死吗!?”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丁义现在不是普通人,傍上了如今的大将军了。”
“大将军?!”
“对啊,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密诏任命的大将军,刘预啊。”
“我听说,这新任的大将军刘预,就是要带领咱们回兖州的,要是这样,岂不是就不用去江东亡命去了。”
韩浑的这句话,立刻让周横心中一动。
周横望着军司营帐的方向,喃喃的说道。
“只要能回到兖州,从今以后,我就天天在家种地,只要能有一口饭吃,再也不离开家了,什么王命富贵,什么建节封侯,统统都是狗屁。”
说完这些,周横呆呆的望着北方兖州的方向,仿佛看到了阔别数年的那三间茅草房,那是他贫苦却有父母兄弟温情的家。
听到旅帅周横的话,韩浑也是一阵阵的心中酸楚。
“永嘉二年,我离开家中的时候,还想着要博一个军功封爵,可是现在,我就想回到家中,去看一看我家中的老母,这要是真去了江东,岂不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周横和韩浑两人,都是东海王司马越在兖州时候的募兵,之所以投身戎伍,无非就是在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投身军伍不仅能吃饱饭,还想要博取前程富贵罢了。
可是数年的征战调动下来,像周横、韩浑这种毫无背景的良家子军卒,哪怕有再大的军功,也就是一个旅帅罢了。
要想再继续高升,能跨入将校级别的军官,那就是必须要么是有家世显赫的背景,要么就是得有泼天的军功,不然的话,就只能当一辈子的丘八。
就在周横和韩浑二人伤怀过去的时候,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中军司内,正在进行一场即将决定这十万人命运的商谈。
“你如今在刘预那里,是何官职啊?”身为晋廷三公之一的太尉,王衍说话的时候总是这么的气度非常。
“回禀太尉,我现在任参征东军曹。”
面对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这些晋廷高官公卿,鞠羡说话的时候,总是如往常一般透露着谨小慎微。
不过,鞠羡这一次身为刘预的使者,来到晋廷行台军中,因为身后有数万青州军的虎贲之士,鞠羡的心中总是多了几分往昔没有的硬气的。
“哼,一个胆敢矫诏的奸贼宵小,本王没有派人把你当场拿下论死,已经是万分的仁慈,竟然还敢替那青州贼人张目,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承管行台诸军,简直就是狂妄至极。”
襄阳王司马范却没有王衍的那种表面涵养功夫,立刻厉声的斥责起来。
身为如今的宗室领袖的襄阳王司马范,一说完这话,就立刻得到了其余诸人的响应。
一时之间,鞠羡当年被东莱贼人刘预控制,替他矫诏讨伐苟曦的那点破事,尽数被这些晋廷公卿们给扒了出来。
听到这些职责,如果是以前的鞠羡,要么是惊惧交加的匐匍在地请罪,要么就是百般抵赖不肯承认的。
但是在青州军中被赶鸭子上架担任僚属后,慢慢的就被青州军中的气氛给感染了。
看到这些一个个凶光毕露,仿佛要吃掉自己的公卿宗室们,鞠羡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想起来自己此来之前,刘预接见他的时候说过的话。
“这些满堂的朝廷公卿,如今都已经是冢中枯骨,却还都不自知。”
鞠羡想到这里,胆气一壮,面色不改的说道。
“襄阳王殿下所言,皆是陈年旧事,如今世事变化,还说这些有何用,如今的刘季兴已经是今上亲授诏令任命的齐公、大将军、大都督,已经是真正的与闻国政的上卿,就连陛下都已经不再计较往昔这些小事,难道襄阳王还要越俎代庖,替皇帝赏罚上卿吗?”
鞠羡原来是洛阳城中的公车令,区区一个六百石的小官,如果不是禁中的天子近侍之臣,恐怕如今的这些公卿宗室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印象。
襄阳王司马范,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六百石的小官鞠羡,竟然是如此的嚣张,他不由的怒气更甚,刚想要出言呵令左右兵士把鞠羡拿下,身边的太尉王衍却突然抢白道。
“鞠士思,你说刘青州要求我们在就近的城中坚守,等待他率军前来,是这样吧?”
太尉王衍的语气,并不像襄阳王司马范那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反而语气很是和善。
因为,太尉王衍知道,就算是把这个鞠羡抓起来杀掉,也就无非出一口恶气,对于当前的大势毫无作用,并不会为十万行台百官和将士带来一丝一毫的好处,反而会惹怒逼近的青州军刘预。
刘预这一次派遣鞠羡为使者,主要是从两个方面考虑,一个就是,鞠羡曾经担任洛阳的公车令,是属于天子近侍官,对于朝中公卿的情况比较熟悉,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人脉,不至于人生地不熟,一进晋廷行台就被砍了脑袋。
第二个方面,就是鞠羡的儿子鞠彭,早就已经变成了青州军的一员干将,如今已经是长广郡的郡守,这样一来,也不怕鞠羡暗中勾结刘预出卖青州军了。
而且,一直在刘预的幕府任职的鞠羡,其本身的变化,刘预也是能察觉到的。
此时的鞠羡,已经认同了青州军上下的实力,对于乱世之中,青州军安定一方的能力也已经是认同了,刘预自觉自己作人也不是太差,鞠羡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其心中早就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听到太尉王衍的话,鞠羡神色严肃的说道。
“不错,临行之前,大将军要我转告行台的诸位公卿,颍川郡的胡虏,肯定已经得知了太傅的死讯,要是轻装追击,恐怕连梁国境内都没有出,就会被追上,要是百官将士在亡命奔逃的情况下,被胡虏骑兵追上,那恐怕就是一番兵灾祸事,所以大将军说,要太尉与诸位公卿,先找到最近的城中驻扎,等待大将军率兵来接应。”
鞠羡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襄阳王司马范早就是按捺不住了,立刻出言讥讽。
“嘿嘿,一口一个大将军,不过是洛阳的奸邪鼠辈矫诏而为,可有章服、印绶、仪仗?!”
司马范所说的这些都是大将军这一级别高官必备的仪仗器具,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只有洛阳才有,如今兵荒马乱的,一封诏书能传到刘预手中,就已经是司空荀藩等人竭力为之的结果,哪可能有这些东西。
听到襄阳王司马范的诘难,旁边的太尉王衍心中立刻大骂襄阳王司马范不识时务。
在东海王司马越病死后,行台的百官将领们推举太尉王衍为元帅,但是王衍知道自己的水平,不敢担此重任,就推荐了襄阳王司马范,不曾想,这个司马范也是一样的想法,也是害怕不能胜任。
故而,在司马越死后,此时的行台中其实是太尉王衍和襄阳王司马范共同掌权。
司马范脾性耿直,说出的这一番话,在太尉王衍看来,完全就是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
“哈哈哈,襄阳王此言差矣,任命大将军的诏书怎么可能是矫诏,兖州刺史杨瑁已经奉诏,难道说身为东海县王故吏的杨瑁,会任伪造的诏令吗?”
“抑或是说,兖州刺史杨瑁连真诏书、假诏书都分不清吗?”
兖州刺史杨瑁不仅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心腹故吏,更是曾经担任过散骑侍郎的近侍官,对于诏令敕书非常的熟悉。
对于刘预的要求,太尉王衍等人早已经是非常清楚,无非就是这几条。
这第一条,就是太尉王衍等人率领行台百官和将士,在最近的城中坚守,等待刘预率领青州兵前来接管。
至于第二条,就是在刘预到来以后,行台的百官也好,中军及诸军也罢,必须跟随刘预的青州军返回兖州仓垣,然后就可以任凭每个人自行决定去留。
到了最后一条,就是太尉王衍这些高官,必须与刘预一起,往西前往洛阳,迎奉皇帝司马炽到兖州仓垣,至于是不是正式的迁都,那倒是没有明确的说定。
在完全明白了这些条件后,太尉王衍就假托让鞠羡先行休息,命人把鞠羡和随行的十几个青州兵带了下去。
对于这种情况,鞠羡也是么明白,毕竟现在的行台情况,他已经大体猜到了几分,太尉王衍并不是最终能做出决定的人,还得有襄阳王司马范等人共同决议。
在鞠羡离开后,太尉王衍就这三个条件与在场的行台公卿们展开了商议。
“这三个条件,都是狼子野心,有一条算一条,统统都是恶毒的奸计。”襄阳王司马范首先怒斥道。
“是啊,太尉,那青州贼人要我们停止东进,坚守一城,分明就是要我们坐以待毙,等到他率领青州贼军前俩,好把我们一网打尽啊。”
“就是就是,可笑青州贼人,还说什么颍川的胡虏正在追击我军,那些胡虏轻骑不过三四万人,我们有十万之众,就算是野战之中,难道还怕胡虏不成。”
作为中原王朝的精锐中军,这些行台的百官都是对于战胜追击的胡虏有着不可明说的自大。
在这些清贵显要的眼中,中军的将士们为了保卫他们这些高门清贵,就是没有军需补给,就算饥渴劳顿,就算是人心惶惶,为了保卫他们这些高贵的名士公卿也能人人拼死。
太尉王衍其人,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也没有什么清醒的局势认知,他刚才听到刘预的使者鞠羡,言之凿凿的说什么如狼似虎的胡虏正在后方追击,所以才惊惧害怕的想要商议此事。
但是,如今在一帮公卿宗王的口中,就算是有追击的胡虏骑兵,也不可能打败数万中军精锐。
所以,现在的王衍认为,这第一条所谓的要求大军进入城池坚守的要求,完全就是刘预恐吓阻拦的阴谋。
在刘预的第一条要求,就被所有行台的官员公卿干脆利落的否定之后,剩余的两个条件更是没有丝毫讨论的必要了。
所有在场的行台官员公卿们,都为自己识破了青州贼人刘预的小儿机谋而感到高兴,更是为刘预的愚蠢感到可笑。
一个小小的寒末蟊贼,竟然如此轻视这些公卿名士。
“此地最近的城池,是哪里?”
虽然王衍认定这是刘预的阴谋,但是对于凭城池坚守,他还是很认同的。
如今的行台百官和将士们,已经行进了近百里,一路上风餐露宿,如果能有一个城池驻扎休整一天半日,那也是很有必要的。
听到太尉王衍的询问,一旁的一名郎官,立刻凑上前来。
“回禀太尉,距离最近的城池,就是前方二十里的宁平城。”
“宁平城?”自诩熟识天下郡县名制的王衍对于这么名字有些陌生。
“是的,太尉,这宁平城原本是单独的一县,自汉代开始设置,不过自从后汉末年大乱后,宁平县的人口就是死逃殆尽,到了我朝立国的时候,这宁平城早已经撤县,归入苦县了,只留下了宁平城。”
这名郎官说罢,就取出来一张豫州舆图,给太尉王衍等人指点起来。
“原来在这里,这不是就在前方的沙河岸边吗?”王衍看后,对于宁平城非常满意。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入宁平城休整一日,而后全速东行,不给青州贼人追上我军的机会。”
“宁平城,果然是一个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