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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也有借实验仪器的经历,但不是把仪器借出实验室,而是到人家的实验室里去用。

一般来说,同学校的老师购买的仪器,说项一番,偶尔借用总是能做到的,如果是学校里统一购买,放于某个老师的实验室里的,借用就更自在一点了。

但不管怎么说,借实验仪器都有点张口求人的味道,而身在象牙塔里的人,其实是最不愿意求人的。

杨锐做研究生的时候,三五不时的就会吃闭门羹,有的时候是人家准备用仪器,有的时候是拿钥匙的学生闲麻烦,有的时候是拿钥匙的老师正在家里做禽兽来不了,有的时候是拿钥匙的导师在办公室做禽兽来不了,有的时候是拿钥匙的导师在实验室里做禽兽不开门……

不管是什么品种的闭门羹,吃到的时候,总会觉得嘴唇火辣,肠胃火辣,某些时候,还会觉得菊花火辣。

杨锐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吃得惯闭门羹,可他在几年时间里,品尝了种类繁多的闭门羹,终归还是没有习惯。

某些时候,一个实验正做到紧要关头,又兴奋又紧张的拿着材料去其他实验室,又兴奋又紧张的等着人家用完仪器再借,若是再吃了闭门羹,那种难受劲儿,真有些耻辱的感觉。

可你没办法,学校不够牛,学院不够牛,导师不够牛,自己不够牛,就是这么回事。

有时候杨锐也想:“等我以后做了大牛,我也买一层楼的仪器,我想用哪个用哪个,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可惜,实验仪器比房子还贵,想做大牛的研究生也多如牛毛,杨锐终究是没有实现那幻想。

反而到了80年代,让杨锐看到了自建实验室的希望。

一方面,他有自建实验室的需求,另一方面,现在的普通仪器也比较便宜。当然,以国内的经济条件来说,仪器还是不便宜的,但总归是能买得起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发表文章,成为大牛的要求也变低了,要在国内有名有姓,不用购买国际上最先进的仪器就可以写出高端论文,这种机会,也就是80年代早期的几年了。

在十年浩劫中继续坚持做研究的研究员其实很少了,跟得上国外研究进度的就更少了,大家都在追赶和学习国外的最新研究,简单的说,就是全中国的研究员都在抄外国的研究。

会英语的,就抄的比较高端,不会英语的,那就抄二茬子。

你不抄是不行的,国内60年代的科研水平本来就弱,再放外国领先了十几年,先不把国外的最新研究抄出来,做研究都是重复研究,根本没有意义。

当然,也有些人不在乎,就愿意去做重复研究,谓之“自力更生,填补国内空白”,这种也有成就大牛的,算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人物。

相比之下,做理论研究的自然要比做实验研究的幸福一些。

比如数学家要了解国外的最新进度,只要买期刊读就行了,读得懂就算跟上了研究进度,可搞实验物理或生物学的,就必须重复做实验,少做几个实验是可以的,可要是一个实验都不做光读期刊,终究是不得精髓。

对于已经有了经济来源的杨锐来说,做符合中国水平的实验是不贵的,可对普通的研究员来说,就不一定了。

中年大叔眼巴巴的望着杨锐,见他半天不说话,又可怜兮兮的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周六下午搬走,周一晚上,就是早上以前,我保证给你们送回来。”

听他说的可怜,杨锐也有些心软,道:“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他没先答应,实验仪器借出去毕竟不方便,何况分析天平这种东西,搬来搬去的极其容易损坏,也就是这么个情商低的人,才不管熟人生人的提要求。

中年大叔这才醒悟过来,讪笑:“你看我这个人,我是807所的,搞有机化学的,姓魏名振学。”

“那你要做什么实验?”

魏振学犹豫一下,道:“煤的溶剂萃取。”

似乎觉得杨锐听不懂,魏振学又解释道:“就是研究用溶剂对煤的萃取性能,考察用什么添加剂和辅助手段,能够改变煤的萃取,一般有超声波,电磁辐射和化学处理……”

“煤的溶解性。”杨锐用一句话给概括了。

“对……就是这个。”

“我还以为807所是搞化学的,看来是煤炭科学研究所了?”一般的化学研究员可不会去碰煤炭。

“南湖煤科所。”魏振学对单位的好感缺缺,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道:“我的名字你也知道了,工作单位你也知道了,这下可以把分析天平借给我了吧?”

“你这个人……”杨锐笑着点了点他,然后带着笑容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知道名字和工作单位的人多了,为什么要借给你?”杨锐反问。他其实是看不上煤化学,国内希望搞煤炭能源的心情是能够理解的,但就30年后的经验来看,煤炭实在缺乏大力发展的价值,尤其是京城雾霭以后,煤炭再次进入长时间的低迷,何时重启很难说。

在80年代研究煤化学,虽然不能说是浪费时间,但也不值得大力投资。

本来就不善言辞的魏振学傻眼了,说:“你问我好几个问题,不就是为了确定能不能借给我吗?我都告诉你了,你哪里又不满意?”

“是有一些。”杨锐示意何成将分析天平抱走,同时拦住追着分析天平跑的魏振学,慢悠悠的道:“煤科所是有钱的单位,就算你的分析天平坏了,我不相信你们所里只有一个分析天平用,干什么要借我的?”

魏振学声音变小了:“其他的分析天平都被占用了。”

“原来如此。”其实不用他说,杨锐猜也能猜得出来一些。这个魏振学的情商这么低,和那些一辈子只读毛选的人也差不了太多,在研究所里弄糟了人员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大学似乎就是一座白色象牙塔,研究所像是绿色避风港,安宁的如同美少女的徐徐脚步……或许对学生和大师来说,大学的确可以称作象牙塔,至少也是一口白牙吧,可对于还在追逐名利的普通教职工来说,大学更是一座象的尸体,不争夺一番,是不能安心趴在上面吃吃喝喝,禽兽一番的。

魏振学的分析天平坏了,没人有义务借给他,研究工作都很繁重,随时灵感来了,随时使用实验室是最美妙的体验,借给别人不是不行,但像是魏振学这么性格古怪的人,委实不算是一名好“室友”。

杨锐也不是很喜欢魏振学这种性格的人,所谓写着核心期刊的文章,拿着爱因斯坦的乔,是很难打交道的一类人。

如果要在接下来很长时间里,毫无原因的与这个中年大叔分享分析天平,肯定不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杨锐刚刚软下来的心肠又硬了起来,道:“分析天平不适合经常搬运,借给你不是个好主意,你就是找校长也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你们校长是怎么想的。”魏振学也是一根筋,干脆跟上了他们。

曹宝明一撸胳膊,问:“怎么办?”

“让他跟着吧,一会就走了。”杨锐等人搬着东西先上三轮车,然后坐班车回溪县,又从溪县回西堡镇。

这么远的路,没想到魏振学都没走掉。

到了学校,杨锐也不好赶人,就让他进了实验室。

略显昏暗的大瓦房原本是用来做库房的,魏振学在外面看到,就表达了自己的鄙视之情,毫不掩饰的道:“这么好的分析天平交给你们,太可惜了。”

“什么叫交给我们,是我们买的。”何成个头矮,声音却高,反驳的声音仿佛能把瓦片掀下来。

魏振学缩起了脖子,随着杨锐,快步走进其中,口中还道:“买的也是一样……呀……”

“房间里外的感觉不一样吧。”杨锐站在实验台前,笑着说了一声。

魏振学茫然点头。

房内有四盏白炽灯,将里面照的通亮。

实验台上灰下白,表面是水磨石面的,看起来平整闪亮,还有同样材质的水槽,以及少见的自来水管,不禁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整个实验室都是按照杨锐的要求布置的,随着分析天平放置在专门的仪器台上,西堡中学实验室也变的高档起来。

魏振学多少有些惊讶,实诚的道:“弄的挺好。”

“人靠衣装马靠鞍,房间好坏是装修出来的,行了,你要找校长就去宿舍区,我们要开始准备实验了。”杨锐一句话要把他打发出去。

魏振学突然开窍,道:“我帮你准备。”

说着,他主动来到仪器台,帮忙调试分析天平。

杨锐乐得有人帮忙,整顿一个实验室是非常麻烦的,尤其是最开始阶段,学生们什么都不会用,全要他自己来做。

魏振学不光能帮着工作,还能教其他学生怎么做,立刻减轻了杨锐的压力。

而且,他令人吃惊的坚持了两天时间。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吗?”杨锐对魏振学的毅力表示钦佩,可依然是不假颜色,自顾自的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他要重新修订辅酶q10的测定方法,更准确的说,是修订辅酶q10的吸收系数。

直到30年后,辅酶q10的含量都经常采用紫外分光光度法来测定,而该方法的基础,就是辅酶q10的吸收系数。

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辅酶q10会吸收多少光。

众所周知,以颜色论,黑色吸光最强,白色吸光最弱,可一种物质的吸光程度怎么样,往往就需要通过一系列的实验来测算。

一般来说,有权威机构或人士测定了吸光度,其他人照着用就行了,每次都测是要累死人的。

国内80年代所用的各省市的药品标准里,关于辅酶q10的吸收系数,都是照抄自50年代的外国书,杨锐清楚的知道,这部分的内容是过时了。

他在后世找资料的时候,遇到80年代的文献,看到有关辅酶q10的含量的说明的时候,都会自觉的打一个问号,如果要用该数据,必须得重新做一遍实验来自己测定。

所以杨锐清楚的知道,国内目前用的q10的吸收系数偏低。

而之所以选择该实验作为突破口,是因为吸收系数是一个确定的值,是自然界的直接反馈,它不会因为权威或者官僚而发生变化。

杨锐测出它,它就是正确的,据此写一篇论文,这是谁都无法反驳的。对于一名高中生来说,这种既不太难,又有一点点重要性的文章,实在是太适合不过了。

何成等人都乖乖的帮忙,只有魏振学,一边教学生们用仪器,一边看杨锐熟练的操作,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