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醉眠道人讲述凌砄的一番言语,众人一阵叹息,各有感慨钦佩之色流露,对当年道魔和谈的旧事也被翻出来许多。
“难怪,我师父一直说白石真人是难得的君子。就是太君子,不懂拒绝,才被道门派出去。”
“对啊,听说当年其实也是别有隐情。预备成就两对联姻都是我们自己这边几位大人物暗里赞成甚至推动的。他并未背叛师门,更无违道门本色。可最后和谈破裂,各派还死了好些人,却不敢骂八派联盟,只能骂老实人。”
“我师伯也得过他的指点,真真是无私之人。只是,敝派上下一致骂白石真人时,我师伯也只能暗自叹气,不敢出头反驳。”
“就最后少清山那一战,他完全可以躲起来,或向师友求助。他却孤身迎战,大概是不想连累别人,或许也是不敢再信任有些人了。唉,令我等汗颜。”
……
幼蕖听得热泪盈眶。
她才知道,醉眠道人在这个场合,先以高谈阔论吸引众人兴趣,再转向怀旧抒情,原来是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为师父凌砄正名。
将师父身上“色令智昏”“见色忘义”的污名洗刷干净。
若是她主动去为师父申辩,难有说服力。
话由陈邕这样的旁观者来道出,才真实、可信、感人。
虽然师父不在乎死后名声,可当大家重新记起他的好,幼蕖身为弟子,不能不潸然泪下。
提起那些被遗忘、封禁又重新翻出的旧事,各派门人俱是唏嘘不已,许多人想起了自己那些陷入道魔大战绞肉机的师长亲友,突然无限悲壮凄凉涌来。
“今儿实在是幸运。若非上清山李幼蕖找到了此处,待那魔门势力壮大,异日又是一场大祸。须知敝派足足五六十年才缓了过来,就这样,依旧难及当年盛况。对,她正是白石弟子!”
“当年古战场一役,凶险万分,比今日危难千百倍也不止。后人说得轻巧,说要是我在则如何如何。其实啊,若我真在那时,只怕也要惊惶无地,甚至反应不过来,被碾成烂泥了。”
“别说那时,就今日殿内这阵,你可破得来?我看都看不懂!若不是被上清山几位破了,那西滟波一旦出了大殿,振臂一呼,那些魔女拧成一股绳来,唉,胜负还真难料!”
“对啊,找都找不到!且喜轻易找到了,且我来时,这里头人心都散了。这军心一散,简直切菜斩瓜一般,也是奇了。当年魔主西陵摩云在日,魔门哪会如此!敝派师祖曾参与那战,唉,惨烈得很!只是这些年没人提,都忘了。”
“唉你们说,打生打死的是为什么?道也不曾灭了魔,魔也不曾消了道。几位大人物一发声,大家伙儿就没头没脑地跟上去杀。最后还杀出什么结果来?我们那些死难的同门亲友谁又可怜过他们?”
“嘘……噤声!这话就说不得了!”
旧时的人和事,被岁月湮没,除了心心念念的亲人,少有人去追究是非真假。多少英雄名士,生前辉煌一时人人敬仰,死后连凭吊都罕有。
那场惊天动地的惨烈战役,葬送了多少风华正茂的俊杰,造成青空界多少门派的伤痛,不过百余年,却已几乎被忘得干净。
有些人本可光耀千秋,却被“大势”这个巨轮碾压,直至肝胆涂地;有些人试图力挽狂澜,却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幼蕖每每念起,心痛无比。
风华正茂、温厚正直的师父,睿智冷静、骄傲敏捷的澄智,娇憨活泼、天真聪颖的西丹芙,足智多谋、精明强干的西金羽,都成了时代巨轮下的螳螂。
而道魔漫长的对阵里,更多的是仓皇失措的人,无名无派,无奈无知,呐喊无声,抵抗无力,甚至没有资格在混乱岁月里留下自己的名字,他们仿佛没有来过这世间。当洪流卷过,他们身不由己,随波飘摇甚至被巨浪拍得粉碎。
就像少清山几位哥哥的身世,他们的父母家人没有资格成为英雄,只能在乱世洪流中仓皇起伏挣扎,最终家庭破碎、亲人离散。
几位哥哥是幸运的,他们被师父救上了岸,而更多的是被波涛席卷得尸骨无存。而洪流滔滔东去,兀自奔泻,毫不在意道与魔谁枯谁荣,更不在意无数中底层修道者又或是修魔者的哀鸣。
想起往事旧人,其实家家派派都有死伤者,一股感伤悲凉笼罩全场,众人不由沉默了下来。
突然有人冒出一句:
“虽然白石真人可敬,可他到底跟魔门妖女不清不楚。也算正人君子吗?”
又有人跟着起哄:
“嘿,你别说,情字一事,谁把持得住?就是那魔门两位公主,不也被我们道门俊才迷得昏了头?要算这一点,白石,还有那什么澄智,倒也是大功一件。”
人心难齐,总有想法跳脱者。
“那什么样才是好人呢?对道门而言,凌砄不忠诚。可对魔门而言,他们两个公主,也是变节者啊!后人评判他们,是看他们变不变节,还是说有没有真的做坏事?”
许多人的眼神不由投在了幼蕖身上。
幼蕖捏紧了拳头,站起身,朗声道:
“我师父从不曾做过不利道门之事,西丹芙也没有背叛魔门,当时道魔和谈,他们只是被各自阵营推了出来,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
“适才西滟波已经承认,她是昔日偷换丹药暗害善信真君的主使,甚至挑唆魔主背信弃义亦是她的作为。可知当年混乱背后,其实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暗里翻云覆雨。真正该谴责、该剿杀的,是这些人。”
醉眠道人长叹一声:
“白石真人与西丹芙俱是不知情又被牺牲之人。魔门固然背信弃义,嘿,我道门高层那几位,也不是全然无辜。
“撕毁和谈之前其实早有蛛丝马迹,早几个月就已经明争暗斗地扯皮不断,就差直接撕破脸了,他们就不曾察觉一点?为何不提醒凌砄与澄智?可怜可怜,最后背负骂名的只有凌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