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勇带着他的人第二次上去还是没有取得什么成效,反而被宁军一个反打压了回去。
“大将军......”
再次回到武王妃面前的窦勇,脸上和眼睛里,全都是愧疚之色。
他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以为自己可以报答别人对他的重视,用成功来报答。
可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主角,哪有那么多的奇迹,哪有那么多的心想事成。
“没事,我们还没输呢,怎么垂头丧气的。”
武王妃尽力笑了笑,虽然她的双目之中也已经出现了无力感。
就在刚才看到宁军反打的那一战后,武王妃心里只有一句话......这就是差距吗?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领兵之将,和她这样从无领兵经验之人的差距吗?
不管是对战场局势的把握,还是对战术的安排,沈珊瑚的每一个变化,都在武王妃之上。
所以此时窦勇的心境,就是武王妃的心境。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也以为自己可以创造奇迹,也以为自己可以心想事成。
与其说武王妃对待外人难得一见的温柔宽厚是给窦勇的鼓励,不如说是武王妃在给自己即将消散的自信续一口气。
“还没输呢。”
武王妃自言自语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盾阵有用,可以冲锋至敌军阵前......”
武王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自言自语,是在总结之前两次冲锋失败的经验。
十多万楚军士兵都看着她呢,她不能表现出慌张,也不能表现出没有自信。
“敌人用枪阵阻挡我们的盾阵,我们就用枪兵和盾兵配合,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批敢死之士,对,敢死之士!”
武王妃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窦勇,你去问问......士兵们谁家中并非独子,还有兄弟的,若他们愿意为营救武亲王而拼死一战,我愿意每人重赏白银五百两。”
话刚说完,武王妃立刻改口:“不,一千两,每人一千两,我会安排人妥善送到他们家中。”
窦勇问:“大将军是要怎么打?我和我的亲兵营,皆愿意为大将军效死!”
武王妃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做死士,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后边还有宁军的围困,我需要你万人不敌的勇武来冲破这层层阻滞。”
人啊,在感动的时候,哪怕有些话并非是出于为他的考虑,可也会觉得自己是重要的那个。
窦勇听武王妃的话说完后,心里觉得很激动,哪怕这些话的意思是,留着他要用到之后冲击宁军包围的时候,并不是真的那么在乎他的生死。
“我去问问!”
窦勇立刻跑了出去。
重伤之下必有勇夫,此时这支楚军里的士兵,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而大部分人参军也是为了能吃饱肚子。
一千两银子,足够他们的家人生活的很好很好,甚至不只是一代人生活的很好。
看着聚集在自己面前的死士,武王妃也有些激动。
“我代表武王感谢你们!”
武王妃朝着那些死士俯身一拜。
“一会儿,窦将军将会带着你们再次进攻,宁军的枪阵交给其他人去破,而你们要做的,是等到宁军变阵,后边的藤牌兵上来后,和他们......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安静的听着,既然已经选择用死来换重赏,那么同归于尽这几个字,也就不显得很刺耳。
“藤牌是用油浸泡,极为坚韧,刀剑不可破之,但可用火来烧。”
武王妃道:“你们藏身在盾阵之中,随身携带布匹和火油,当宁军变阵藤牌兵一出,你们就用点燃火油冲上去,能不伤及自身性命自然最好,可若......可若需要你们付出生命.......”
说到这,武王妃再次俯身一拜:“我替武王和被困在芒砀山里的左武卫兄弟们,谢谢大家。”
其中一个汉子大声喊道:“只要你能保证把银子如数送到我家里,这条命我就给你了!”
武王妃立刻说道:“你们请放心,所有的银钱,绝对会一文不少的送到诸位家中。”
她回头吩咐道:“昭峦,彩南,你们两个带人,把兄弟们的籍贯住址,逐个登记,一个都不能疏漏。”
“是!”
昭峦和彩南同时应了一声,带着武王妃的人上去,逐个询问那些死士的籍贯住址,仔细记录。
这批死士大概有千余人,好在是负责登记的人也多,没多久就全都记录下来。
之前喊话的那个汉子大声说道:“只要王妃不骗我们,我们就愿意卖了这条命,这个狗扯的世道什么都坏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最好的就是命还能换钱。”
他振臂喊了一声:“我干了!”
不少人也喊了起来。
“我也干了!”
“兄弟说的不错,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世道处处不公,好在临死之前让我知道,死是可以换钱的。”
“我家里有两个娃儿,大的七岁,小的四岁,我从军两年多,一个铜钱都没有往家里送回去过,不是我良心坏了,而是我两年就没有拿到过一个铜钱的军饷。”
喊话的人看向武王妃:“王妃!命是你的了,可如果你没有把钱给我家里送回去,没有亲手交给我那婆娘,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彩南连忙大声喊道:“王妃必会说话算话,分文不少的把银子送到诸位家中!”
“那就干了吧!”
有人喊道:“把火油和布给我们,再给我们一把刀,死之前要是能换一个,也他妈的不亏。”
于是,楚军的第三次冲锋很快就做好了准备。
窦勇把自己的铁盔摘了,用一条布带把自己的头发绑好,然后抓了凤嘴刀:“杀!”
楚军队伍再次组成了盾阵往前进攻,这是到现在为止,唯一可以冲到宁军阵列前边的打法了。
猫着腰往前一动的楚军士兵,每个人都沉默着,他们此时唯一还能做的,或许就是在心里为自己祈祷。
那些死士倒是看得开了,他们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还怕什么呢。
宁军的重型弩箭呼啸而来,前排的盾牌手被直接撞翻在地,后边的弩箭嗖嗖的飞进盾阵里。
那些可怕的重弩啊,只要飞进盾阵,带走的就不只是一个人的命。
一名楚军校尉怕的在发抖,所以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家不要怕,很快就冲上去了,我们都会没......”
他是在手下的兄弟们鼓劲儿,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话还喊着,没事的这几个字都没说完,小腿粗的重型弩箭飞进来直接撞在他脸上。
重弩从他嘴里穿透过去,又穿透了身后一名楚军士兵的眼睛和后脑。
盾阵外边的声音密集到已连成一片,前排的盾牌包了一层铁皮,可这样的盾牌造价太高,数量并不多。
后边用的盾牌上包着一层皮子,明明是减弱箭矢威力的好东西,此时却因为箭矢过于密集而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可想而知,这些盾牌为楚军士兵挡住了多少羽箭。
皮子坏了之后,羽箭扎进盾牌里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远远的看过去,就好像一条一条长龙的身上瞬间就长出来一层白毛。
在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之后,楚军的盾阵终于再一次靠近了宁军的防御阵列。
这就让人不得不有些恍惚,因为这个画面,在不久之前才出现过。
不同的是,这次楚军上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有许多许多他们同袍的尸体了。
“杀!”
窦勇一声嘶吼。
盾阵再次打开,手持长枪的楚军往前压,用他们的长枪和宁军的长枪对着戳。
双方的长枪太过于密集,枪杆在半空之中不停的碰撞着。
枪头刺入人身体里的声音,明明不大才对,可是这战场上的每一个人耳朵里,塞满了这种声音。
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枪头和人的骨头摩擦的声音。
楚军这种拼了命的打法,确实也让宁军有不少损失。
宁军将军周野大声下令藤牌兵上来,枪阵开始变化,腾出来过道让藤牌兵出击。
手持滕盾的宁军士兵犹如开闸放出来的洪水,再次冲进楚军队伍里。
窦勇满脸都是血,回头嘶吼:“轮到你们了!”
那些死士嗷嗷的叫唤着,分开人群往前疾冲。
有的人把浸泡了火油的布点燃后抡着往前冲,而另一些已经疯狂的人,把布裹在自己身上点燃。
这些火人出现后,宁军的阵列立刻就出现了混乱。
一名楚军死士浑身冒着火焰,不顾自己被捅了一枪,扑上去抱住一名宁军士兵。
火焰中犹如凶厉之鬼的死士,疼的扭曲了,一口咬住了宁军士兵的脖子。
一团一团火球快速的冲进宁军阵列中,容易燃烧起来的滕盾把这火势变得更大。
高处,沈珊瑚看到这一幕脸色也变了。
这样一支楚军,怎么还有如此凶悍的死士?
她算计到了一切,就是没有算计到人性......
那些扑进宁军队伍里的死士,他们是父亲,是兄弟,是儿子,是丈夫,他们都是男人。
他们没有什么可留给这个世间的了,能用一条命为他们在乎的家换一个好生活,那就把命拼了吧。
在千余死士完全疯狂的冲击下,宁军的防御阵列真的出现了一个缺口。
那些人疯狂的往前冲,燃烧着的火焰让他们撕心裂肺的疼,所以他们就用疯狂的举动来发泄着自己的恐惧。
他们拿着长刀乱砍,他们扑在人身上就死死抱住,有的人居然还能狞笑。
楚军这边,武王妃的脸色发白。
她有些害怕了。
明明已经打开了局面,可她看到那些烧着的人,真的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