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将奎宁先收拾起来,全身收拾一下,他今天还有重要之事,那就是和众位华商会谈巴城经营之事。
他并没有将今日之事看做简单之事,虽说他用武力抢夺了巴城,某种程度就是他的巴城,可是他也做不到为所欲为。
以前荷兰人在此,巴城的建设与经营都需要华商的大力配合与支持。
今日换作他来掌控巴城,巴城的建设与经营同样也需要华商的支持。
既然是他和华商共同经营这巴城,势必有相互配合,肯定也会有相互争夺。
以前荷兰人靠武力占据巴城,一般华商难生觊觎之心。
可是他作为一个华商,其他华商生觊觎之心,恐怕就比较容易。
华人之心中,彼此相互服气,其实是很难的,见到他人之威势,油然生出:“彼可取而代之也”者雄心者多不胜数。
再加上李丹本身来南洋时日尚短,本地没有什么根基,自己又很年轻,更是会让有些人蠢蠢欲动。
简单来说,就是那些华商将来一定会跟自己来争巴城的主导权。虽然李丹拿下巴城,可是李丹自己本身也没打算长留于此,这里华商多达千家以上,若是李丹不在,他们生出觊觎之心也是自然之事。
试想一下,控制巴城本身会带来多大的利益?
那些野心勃勃的商家岂不会动心?
所以说,对于李丹而言,他对于巴城就有些矛盾。一方面,他并没有长留巴城或者南洋的打算;另一方面他又想将巴城建设成为自己在南洋一个长久的基地,希望在地的华商至少能够按照他规划的路线来做——其实他不在乎被华商夺取,他担心的是华商夺取之后,最后还是会西洋人控制。
在这南洋之地,就是中土文明与西洋文明的冲突的激烈地带。
中土文明的习惯还是骨子里那种以德服人式的自我克制,而西洋人一旦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掠取。
最后的结果,简直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李丹决不能让巴城落到华商手里,哪怕是他不在巴城,他也要巴城对于洋人采取永远的戒备状态。
思来想去,李丹确定了两大原则:
第一,他在巴城期间,要尽快建设巴城,完备巴城,将更多的华商团结在他的旗帜之下。
第二,挑选一批头脑灵活的的年轻人,按照李丹的意愿影响他们的思维,让他们成为自己意愿做事,从而长久来改变巴城。
李丹在忙碌的准备,从草铺到总督府的大路上,一个个衣着华丽的华商坐在马车之上也急急朝原总督府赶来。
先是突袭总督府,紧接着没过几天,李丹就一举占领巴城,震惊了所有华商。
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李丹打这一下,以后这巴城,甚至整个爪哇岛早晚会被荷兰人抢去。
现在呢,这个巴城却成为了华人之城。
李丹的行动给大家带来的震撼简直用言语难以形容,对于大多数华商来讲,感觉今天的天都不一样了,路上彼此谈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但是这些人中,也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
跟苏鸣岗同行的华商中,杨官就开口言道:
“诸位,巴城的华商,九成以上都是我闽南商人。李丹作为一个晋商,说到底跟我们这些闽南商人不是一路的。
依我看,其实他跟晋商也是不同的。晋商作为大明头等商帮,一直执大明商业之牛耳,一向是吾等敬仰之楷模,张口闭口都是讲究一个“以义制利”,凡事讲究义字当先。
李丹之所作所为,现在看来,跟义字当先的晋商相差甚远吧?
他从小长在塞外,跟西夷之人长在一起,是不是沾染了西夷之人的习气呢?”
大明之官方,称后金之地为东虏,称蒙古之地为西夷,骨子里将这些地方视作野蛮之地,而自己则是高高在上的文明之人。
杨官这话,简直是说,李丹是野蛮之人,指责的意味不可谓不重。
听到这话之人,心中一惊,可是却没什么人应和。
不过有心之人,也难免不会多想,这个杨官平日里不声不哈,今日却一反常态,恐怕不简单啊。
大多华商并未见过李丹,对于李丹都是那种对于强人的态度,敬畏大于亲切,虽说李丹拿下巴城,他们也算是与有荣焉,可是真说要来见李丹,心中也不免七上八下。
车马奔腾,一路东行,很快就到了总督府前的广场上。
并不是所有华商都被邀请,能被邀请的也就100人上下,都算是在巴城有头有脸,在某一行业内彼此说的过去之人。
即使头面人物,此刻被人带领着进了总督府一楼的会议室大厅。
李丹并没有像人想的那样最后才出场,他是一早就坐在大厅前方正中,手里拿着鹅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今日他准备的会议要点。
总是要有个章程,他提早来这里,也是希望尽快跟大家熟识。
大多数华商并不认识李丹,他们走进大厅的时候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低声言道:“那个李公子就是坐在前面大桌子那里写什么的那位。”
“哦?他就是带人打下巴城的李公子?”
“他这么早就来了吗?”
“他从小长在塞外,习性跟我们不同,恐怕那蒙古人就是这样……他并不会最后才到。”
“你看他写字没有,他没有用毛笔,而是用洋人的那种鹅毛笔,真是跟我们不一样啊。”
“这倒是没想到,不过看他的个头真是威武,怪不得他如此能打……”
众人都是小声议论,而且都是用闽南语,李丹也听不懂,跟在人群中的苏鸣岗笑着听着。今天这会议,他并不想显露太多,只是跟着众人随意点点头,偶尔看一眼旁边走的杨官。
杨官上前主动去跟李丹打个招呼,示意他已经到来。李丹这才抬头看一眼,发现会议室内人快坐满了。
他笑了笑道:“你们先找座位坐好,咱们今天好好叙谈一番……等人到齐了,这会议就开始。”
其实此时人到了有八成,看样子用不了几分钟屋内就能坐满。
这时,厅内也正热闹,正在彼此寒暄,打着招呼,李丹也跟他认识的几个华商比如杨官、苏鸣岗、林六哥几个或是说话,或是招手,或是点点头,示意看到了他们的到来。
“李公子真是威武,带着手下家仆家丁就能将这巴城打下,实在是可喜可贺。”杨官笑着恭贺道,
“老实说,我们实在是不敢想,李公子竟有如此之威。你可知道,一路过来,所有的华商谈起你,都是交口称赞,说我们华人之中,永远不缺英雄,哪怕在南洋之地,依旧有李公子这样的豪杰。以后我们在南洋做生意,就再也不怕别人欺负我们。”
李丹印象中杨官平日里话极少,记得上次在他竹楼的客厅里,一直是他跟苏鸣岗叙谈,杨官自始至终说话不超过三句。
今日杨官有点反常,反常即是妖!
杨官说的依旧大声,整个厅内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李丹笑着看着他说下去,且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哎,说来可惜。”杨官兴奋之后,长叹一声,十分惋惜的腔调接着说道,
“要是叶宣叶掌柜亲眼看到这一幕不知该多高兴,可惜他现在恐怕看不到了。他是您的掌柜,也是我们闽南之人,要是他就在这里,看到这么多闽南商人和李公子聚集一堂,共商巴城来日之盛事,不知该多高兴啊。可惜啊,他的病啊,实在是太重了,现在竟连下床都不能下床了。”
他这话说完,满堂的窃窃私语。
“怎么?李公子手下还有我们闽南人吗?”
“就是他做白砂糖的掌柜,专门请的我们闽南人。”
“听说他得了重病,恐怕……恐怕以后不好说啊。”
“什么病这么重?难道李公子还怕花钱吗?”
他这话说完,坐在前面的一个白胡子老人家站起来拱手说道:“李公子,老夫叫辛树,乃是巴城药铺闽光堂的东家,为人行医超过三十年。近来得林肃管家青眼有加,让老夫常去给叶宣治病。不过,老夫有愧啊,不能治愈叶掌柜之病。他所得之病,乃是疟疾,我之药方,有效的不多,实在是有愧啊……”
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叶宣得的是疟疾。
辛树当然不是寻常郎中,可谓巴城华人第一名医,要不然他也不会被请到会场,还被安排坐在第一排。
李丹的安排,坐在第一排的未必是最有钱的,但一定要能成为德高望重之人。
辛树说他没办法,看来也叶宣一定是时日不多了。
顿时,满堂的惋惜之声此起彼伏,也为李丹这里有个闽南的掌柜感觉有些遗憾。
哪怕只是李丹的一个掌柜,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那可是比一个在坐的大商家还要厉害许多的。
谁能想到,他的命运竟如此不幸,竟然在这个时候得了疟疾。
这时,站在李丹旁边的杨官接着说道:
“李公子,我近日为了白砂糖生意常去大院,也知道李公子现在家大业大,事务繁多,连见上李公子一面都是不易。可是,李公子虽忙,对于叶宣,恐怕有些照顾不周吧。我听人说,叶宣自从病后,李公子虽派人专门照顾,也让人帮他寻医问药,多方医治。可是,叶宣得病的时日,我听说李公子还没有亲自去探望过。
我听说晋商一向讲究义字当头,视掌柜为伙伴。但是,叶宣之病,越发深重,李公子最近还是须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探望一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别人看来恐怕李公子不够义气啊。当然,那些人不知道李公子最近有多忙,误会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为了免除大家的误会当然最好,还是李公子抽空去探视一番为好。”
叶宣之事,李丹基本交给了林肃,钱财上的花销,还是各方请名医医治,李丹也都交代过,不可吝惜钱财,尤其现在他压根不差钱。
但是李丹也真的没有探视过叶宣,也有最近实在太忙的原因。
不过作为东家,李丹的所作所为,按说也是说的过去的。
杨官这话实在有些牵强,尤其是将叶宣说成给李丹做掌柜,眼下病重,李丹连探望都不肯去,这个指责不可谓不重。
尤其他以义气相责,李丹这个晋商就难以避免的被说不够义气,尤其叶宣还是闽南之人,一旦叶宣有个三长两短,李丹对闽南之人不够义气可是坐的死死的。
而现在来说,疟疾近乎于绝症,想要治愈基本都是看运气,叶宣已经病了好多天,依旧不见好转,看来他是基本无望治愈了。
也就是说,杨官指责李丹不够义气,李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官这话出口,会议室内皆是大惊失色,众人也没想到杨官这个平时不爱说话之人,今天是怎么了,话这么多。若是真惹恼了李丹,恐怕后果他是承受不起的。苏鸣岗心中想着,下面该怎么说话,不能让李丹当场发作。他可是见过李丹直接拿着马刀呵斥他,心中则是越想越惊。
随后,只见李丹先是一愣,随即淡淡的地说道:“是我最近太忙了,原来他得的是疟疾。疟疾又非不治之症,开服药让他治好才是正理。”
苏鸣岗正要上前说两句,只见李丹冲着林肃一挥手,紧接着就匆匆朝门口走去。
林肃听了杨官之话,实在有些气愤,就要发作,见李丹一挥手,心中虽不明白何意,还是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苏鸣岗等商人也一起朝门口看来,只听李丹脚步放缓跟走过来的林肃叹口气道:“叶宣是疟疾之病,你该早跟我说的。好在他现在还没出大事,你跟我过来,我开一副药,你立即骑快马回去,让叶宣服用。”
他的话整个会议室听的清清楚楚,整个会议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似乎在确认着刚才听到的话语,确定他们没有听错。
“好在我刚好知道怎么治疟疾。”李丹又叹口气,带着侥幸的意味说道。
虽是侥幸,却带着十分的自信!
杨官、辛树,当场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