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猜得没错,刘海清还真的就在日租界。
他很清楚复兴社的能量有多大,一旦认真起来,黑白两道加上军方的力量,即使把津门翻个底朝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津门,只有日租界是复兴社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因为哲彭人不允许自己的地盘有华国官方的力量存在。刘海清唯有躲在日租界,才有可能躲开复兴社的搜捕。
但刘海清同样清楚,哲彭人对日租界的掌控力度是全方位的,从他踏入日租界的第一步起,生死就不由自己掌控了。
于是当刘海清进了日租界的五分钟后,他便被一队宪兵包围了。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而是负手而立,表情淡然地面对周围黑洞洞的枪口。
一个穿西装的哲彭人上前来很粗暴地搜了他的身,对他满怀恶意地狞笑一声,用生硬的华语道:“三野先生,要见你!”
“带路吧。”刘海清毫不意外地道。
三野百吉没有在他的三野公馆,而是在海光寺。
海光寺是哲彭津门驻屯军的司令部,总司令是中村孝太郎。这个老家伙虽然名声不显,但在侵华战争中,他发挥的作用绝不可小觑。
去年九一八事变后,就是这个老家伙在津门制造了臭名昭着的“津门事变”,收买了一批汉奸、土匪等民族败类,在哲彭军队炮火的掩护下,大肆袭击津门的政府机构和警察部门,制造骚乱,并趁机挟持了前清废帝溥仪去了东北,为伪满政权的建立贡献了不可或缺的力量。
三野百吉站在中村孝太郎面前,恭敬地低着头,脸上有几个清晰的巴掌印。
在津门敢扇他耳光的,当然也只有中村孝太郎了。
四十七个士兵的死亡让中村孝太郎十分恼火,他认为完全是三野百吉的愚蠢,才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但哲彭军部却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这四十七个兵都是中村的手下,而津门也是中村孝太郎的管辖地盘,所以主要责任要由中村孝太郎承担。
可以说是中村孝太郎为三野百吉背了黑锅,这怎能不让他恼火?
“三野百吉,一直以来,我都无条件地支持你,容忍你,甚至你的人把租界搞得乌烟瘴气,我都没有说话,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对你的信任的吗?”中村孝太郎怒声呵斥道,“五十个士兵带出去,你却只带回来三个!本部对这件事极为震怒,已勒令我立刻就此事做出解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解释?”
“中村将军,我很抱歉造成这样的结果,这次的惨剧,我认为绝对是果军方面针对我们大哲彭黄军的一场蓄意谋杀!”三野百吉解释道,“从张敬尧的死,到四十七位黄军士兵的玉碎,都是果军方面有预谋、有针对性的报复行动。他们不敢也不能在正面战场击败我们英勇的黄军勇士,所以他们选择了布置了陷阱,无耻地偷袭了我们。”
中村孝太郎不耐烦一摆手:“这些没用的废话就不要说了,我可以接受我的士兵玉碎,但我不能接受他们死得毫无价值!他们死于一次完全可以避免的爆炸,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这才是麻烦的关键!如果我如实向本部解释,三野百吉,我会被追究责任,但也许你更应该为这次事故剖腹谢罪!”
三野百吉心中一凛,听出了中村孝太郎的威胁。
“中村将军,我们已经给过本部解释了。”三野百吉道,“伏击我们的是于学忠的部下,是他们导致了四十七位士兵的玉碎,只要我们统一口径……”
笃笃笃!
中村孝太郎粗暴连敲桌子,打断他的话呵斥道:“证据!我要证据!本部也需要证据,外界舆论,更需要证据!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
“四十七个士兵死了,但敌人的尸体连一具都没有,就连敌人的武器都连一把都没有缴获,动手的是谁?他们出动多少人?战斗的细节是怎样?你什么证据都没有!”
“这种鬼话骗骗外部就算了,难道你想我的调查报告上,也写这些连篇鬼话吗?”
“中村将军,我连夜找您的理由,就是为了证据。”三野百吉道,“果府的复兴社,即将上任的华北区区长刘海清,是这次刺杀张敬尧的主谋,四十七位士兵的玉碎,也有极大可能就是此人所为。就在半个小时前,刘海清突然通知各大报社,说是要公布张敬尧被刺杀以及双门镇惨案的真相……”
“八嘎呀路!”中村孝太郎大怒,“如果他说出四十七个帝国士兵是因为搜查一辆废弃的汽车而被炸死的,你我都会成为笑柄!我们会让帝国蒙羞,我们会成为帝国的罪人!”
“阻止他!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可是,刘海清失踪了。”三野百吉道,“现在果府也在找他,我在来见您之前,不光是果军方面就连青帮和洪帮,也被戴春风发动了。除了我们日租界,现在全津门都在找刘海清。”
“到底怎么回事?”中村孝太郎听得一头雾水,“刘海清要公布真相,但他又失踪了!他是复兴社的人,但现在复兴社又在到处搜捕他?怎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很奇怪,”三野百吉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道,“成功刺杀了张敬尧,对于果府来说,这个刘海清立下了如此巨大的功劳,应该狠狠嘉奖他才对,但为什么又突然搜捕他?这中间一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们能搞清楚这其中的事情,也许会对我们的处境有帮助。”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中村孝太郎焦躁道,“我们的麻烦,是不能让本部知道47个士兵死得如此毫无价值!这还要我明说吗,三野百吉?”
“中村将军稍安勿躁。”三野百吉急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现在全津门都在搜捕这个刘海清,据我推测,刘海清走投无路之下,很大可能会来我们日租界……”
“你的意思是他会叛逃,投奔我们?”中村孝太郎一听立马振奋起来。
“我不敢确定,”三野百吉道,“但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不管他是不是叛逃,只要他出现在日租界,我们就会第一时间抓住他,把他控制在我们手里!”
“好!”中村孝太郎十分高兴,“抓住了他,我们想让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
三野百吉道:“是的,将军。但我以为,如果弄清楚了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这样一个大功臣突然遭到当局的搜捕,也许对我们控制他,会起到关键作用。”
“华国有句话,叫做对症下药,意思是只有掌握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才能顺利解决掉这个问题。”
“你想要做什么?”中村孝太郎问道。
“中村将军,我想您主动联系鼹鼠,让他在金陵方面打探,搞清楚刘海清身上发生的事情,搞清楚戴春风搜捕刘海清的真相。”三野百吉正色道,“这对我们摆脱目前的处境,一定很有帮助。”
中村孝太郎有些为难道:“这……鼹鼠是土肥桑亲自发展的特工,他如今潜伏在果府核心领导层,你我虽然知道鼹鼠先生的存在,也偶尔收到他传递的关键情报,但却绝不能主动联系他。更况且,土肥桑曾特意嘱咐过我这件事,鼹鼠绝不能暴露。为了打探一个小小的刘海清,也不值得惊动鼹鼠。”
三野百吉幽幽地道:“中村将军,我们联系鼹鼠,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刘海清,而是为了你我不受到本部的责罚。”
中村孝太郎刚要说话,却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他不得不先暂停谈话。
三野百吉看到进来的哲彭军官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急促问道:“武田君,是不是有收获了?”
武田对他呲牙一笑,然后对中村孝太郎恭敬敬礼,大声汇报道:“报告将军、三野桑,刘海清,已经被我抓到了!”
三野百吉和中村孝太郎齐齐一震,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振奋。
“他有没有受伤?”三野百吉急促问道。
“没有。”武田摇头,“他没有反抗,好像……他是主动被我们抓到的。”
“详细说说,你们抓到他的整个过程,不要放过一点细节!”三野百吉道。
武田急忙把过程讲了一遍。
“你先出去吧。”中村孝太郎摆摆手让武田出去,然后对三野百吉道,“三野君,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断,刘海清是主动来投诚的?”
“我要亲自见到他才知道。”三野百吉深吸一口气,“中村将军,我还是强烈建议,联系鼹鼠先生!刘海清已经在我们手中了,但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好,我会联系他。”中村孝太郎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道,“你现在就去见这个刘海清,有什么进展,随时向我汇报!”
“嗨!”
和刘海清的见面顺利到让三野百吉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本来要费尽心思才能达成的结果,现在却主动送上门来了。
所以从一开始,三野百吉对刘海清的到来就抱有百分百的怀疑和警惕。
他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果府的另一个阴谋。
“刘桑,久仰久仰,我是三野百吉。”
“三野先生,我对你也是久仰大名了。”
两人在海光寺军营的羁押室里见了面,像是老朋友般互相寒暄。
事实上这两个人也的确算是“老相识”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也都视彼此为大敌。
“刘桑,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日租界,更不可能毫无反抗就束手就擒,”三野百吉很快言归正传,盯着刘海清的眼睛笑呵呵问道,“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见我的吗?”
“三野先生是个明白人,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接下来的谈话,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完全坦诚的,彼此之间不需要有任何隐瞒。”刘海清道。
“这当然最好不过了,”三野百吉连连点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所以,刘桑用这种方式来见我,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我希望哲彭能够给我提供政治庇护。”刘海清道,“我受到了国府高层的****,唯一能帮我的,就是你们!”
三野百吉笑眯眯道:“我听不懂刘桑你在说什么,你可以详细说说吗?”
“三野先生刚同意要和我坦诚相待,但现在怎么跟我装起糊涂了?”刘海清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道。
“我没有装糊涂,”三野百吉道,“我是真的不懂刘桑你在说什么。”
刘海清冷笑:“是吗?张敬尧的死,你别说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三野百吉脸故意一板,“刘桑,你的意思是,你和张敬尧的死有关?”
“三野先生这样的态度,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刘海清长叹道,“你如果坚持说你不知道张敬尧的死,要么,是你在骗我,要么……”
刘海清转头看着三野百吉的眼睛,一字字道:“要么,就是你们潜伏在常凯申身边的那个奸细,不称职!”
这一刻,三野百吉心脏如遭雷击,一片骇然!
刘海清知道鼹鼠的存在?
鼹鼠是哲彭帝国潜伏在果府高层最高等级的间谍,即使是哲彭军部,知道鼹鼠存在的人也屈指可数,可刘海清是怎么知道的?
鼹鼠已经暴露了?
如果鼹鼠暴露了,那他之前传递回来有关刘海清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在华国人的监视下传递回来的?
莫非华国人有什么阴谋?
三野百吉突然有些惶恐起来,他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得更加严重和复杂。
三野百吉心念百转,最终他深深看着刘海清,道:“你都知道什么?说出来!”
“三野先生,我随便就说出来我知道的秘密,那我对你们来说还有价值吗?”刘海清反问道,“我一直在和三野先生坦诚相待,但三野先生似乎一直在把我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