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清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耿兄弟,你刚才说了白河码头?”他确认道。
“我说了。”苏乙点头。
刘海清笑了:“耿兄弟,王家三兄弟被你废了,但王家老二可是青帮出身。这地儿的买卖,青帮不会让人插手的。”
“我也不会让青帮插手。”苏乙淡淡道。
刘海清被这句话整的有点无语了。
他甚至闪过“跟这种愣头青有什么好说的”这类念头,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不认为苏乙是这种拎不清的人。
他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准备听苏乙说下去。
“我这人别的没有,但一膀子力气还是有的。”苏乙道,“按照脚行规矩,王家三兄弟栽在我手里,他们的地盘,理应由我接手。他们的签,我也要定了!青帮想要仗着人多势众欺压我,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对我打一双!”
这可不是刘海清想听到的答案,他以为苏乙真有什么高招呢。
他忍不住失望道:“耿兄弟,这世上的事儿,不是光靠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得罪了青帮,你就算再能打,你这买卖也开不下去。”
作为津门最大的帮派,青帮当然有的是办法对付苏乙。别的不说,只要青帮放出话来,苏乙是他们的仇人。
苏乙的脚行就绝对没一个力巴敢来干活,凡是知道真相的客商,也绝没有一个敢找苏乙的脚行来卸货。
这才是帮派真正的震慑力。
“我当然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苏乙笑道,“打打杀杀,只是为了获得跟青帮对话的资格。真要平事儿,还得靠别人。”
刘海清眼神一闪,道:“耿兄弟是说郑老爷子?你要说他老人家帮你保住丁字沽,我信,郑老爷子出面,青帮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但要说他连白河的地盘也帮你向青帮开口要……呵呵,这是抢人饭碗的事情。耿兄弟,说句你不爱听的,人家郑老爷子凭什么要为你做到这份上?”
“郑老爷子什么都不会帮我做,但如果青帮真有人去问他,他会承认,我是他的人。”苏乙道。
刘海清怔住了,这话他真没听明白。
“耿兄弟,你把我整糊涂了。”刘海清有些茫然,他是真想不通苏乙打算怎么做了。
苏乙笑呵呵把桌子上的空盘子放在两人中间:“这盘子,就是丁字沽和白河的生意。”
“这是我。”他接着拿起一个茶杯,放在了空盘子上。
“这是郑老爷子。”他把一个空碗放在盘子边上。
“这是青帮。”他指着一边的烟灰缸道。
“青帮想占这盘子,得先赶走盘子上的我。”苏乙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但他们没这本事,他们赶不走我!”
“这时候如果他们肯定想玩阴的,”苏乙把碗挪到盘子和烟缸之间,“那他们就得掂量掂量,郑老爷子答应不答应。”
“对于我和王士海来说,白河是立身之本,是下金蛋的母鸡。但对于家大业大的青帮来说,他们抢这地盘利益反倒是其次,主要是青帮的面子不能丢。”
“他们知道郑老爷子站在我背后,他们就会掂量掂量,真玩阴的,想暗地里弄死我,老爷子答不答应?”
见刘海清听得入神,苏乙笑了笑,接着道:“我猜他们大概率会放弃玩阴的,但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时候他们会以势压人,逼得我这买卖开不起来。”
“如果他们真这么干,郑老爷子是不会替我说话的。所以我还需要另一个帮手。”
说到这里,苏乙拿起对面刘海清的茶杯,在刘海清诧异的目光下,把他的茶杯也放在了盘子上,然后笑眯眯道:“我打算出两成干股,请这个帮手,帮我平了青帮这事儿。”
刘海清瞬间动容,震撼看向苏乙。
苏乙笑眯眯道:“刘大哥觉得,我这笔买卖,做得做不得?”
良久,刘海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对苏乙伸出大拇指,表情复杂道:“耿兄弟,我常听人说文武双全这词儿,只当是这词儿专门是为了捧人而造的。今儿我才知道,是我姓刘的井底之蛙了,原来这世上真有文武双全的人。”
“不敢当。”苏乙道。
“这话,您受得,我是真心实意说的,不是场面话。”刘海清道,接着话锋一转,“耿兄弟,话我听明白了,承蒙您高看,竟觉得我能帮你平了青帮的事儿。但你凭什么觉得我姓刘的有这本事?”
“我们自称是袍衣执事,但其实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也知道,其实大家都叫我们袍衣混混儿。说是平事儿,其实就是豁出脸皮死要钱。”刘海清盯着苏乙的眼睛,“因为不敢得罪王士海,我涮了李玉坤,吃东家,拿西家,说的就是我们这类人。耿兄弟,我就是个在人缝里刨食儿吃的小瘪三,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平青帮的事儿呢?”
苏乙笑道:“王士海想要抢夺丁字沽的脚行,李玉坤找了一圈儿人,也没人肯帮他,为什么?”
“因为李玉坤失了势,王士海背后可站着青帮的贾长青贾爷。”刘海清道,“如果不是你耿兄弟,李玉坤今儿死定了。谁会冒着得罪青帮的风险,去帮一个必死之人?”
“但你来了。”苏乙深深看着刘海清,“不但来了,你还挣着钱了,面子里子也都一块挣着了!”
“别人看不到的机会,你看到了!别人赚不到的钱,你赚到了!刘大哥,你有这本事,我为什么不找你?”
“我这只是小聪明。”刘海清道。
“有大聪明的人都干大事儿去了,办这事儿,小聪明就够。”苏乙笑道,“总之,条件我开出来了,刘大哥要是觉得这买卖做得,三天内,随时找我,我们三个股东把合约签了,这事儿就算定了。”
“要是刘大哥不愿意也没什么,做不了合伙儿人,咱们也有这一顿饭的交情。”
说罢,苏乙笑呵呵起身,拿起外套搭在自己的左小臂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刘海清脸色阴晴不定看着苏乙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事情真相自然不是像是苏乙说得那么简单。
苏乙找上刘海清的真正目的虽然也有看中其能力的因素,但这其实并不重要。
有能耐的人多了,凭什么是他刘海清?
因为刘海清是忠义普济社的人。
这忠义普济社在津门只能算是小帮派,今年才打出名气来。
但这忠义普济社的老大,却是响当当的人物——腾杰。
如果你没听过腾杰这个名字也不打紧,你只要知道,就是这个人,一手创立了力行社就对了。
力行社有个外围组织,叫复兴社,复兴社中的特务处以后会独立出来,改名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军统,由一个叫戴雨农的领导。
现在的力行社才刚刚搭起了草台班子,这忠义普济社也不过是为了筹措经费而成立的外围帮派而已。
但它背后真正蕴含的能量,是津门的青帮根本无法比拟的。
这才是苏乙笃定刘海清能摆平青帮麻烦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份背景,苏乙不能明说出来,否则更加麻烦。
至于刘海清会不会入伙?
苏乙肯定他会。
一来坐拥两个码头的两成干股,这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二来初创的力行社不会错过这笔经费来源,甚至他们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也许能得到更多……
事情也的确如苏乙所料。
刘海清深觉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于是立刻回去将此事禀告了自己的上级。
上级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两成股份?太少!有没可能踢掉这个耿良辰,我们自己做东家?”
刘海清沉思着缓缓摇头:“处长,我觉得不可能。咱们忠义社已经占了西门码头的生意,现在把手伸到了别的地方,巴延庆已经很不满了,而且青帮的天津龙头厉大森也不是善茬,现在的局面,是他们能容忍的极限,如果咱们真踢掉耿良辰,打着自己的旗号占了丁字沽和白河,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到时候洪帮、三同会也落井下石,万一真这样,那咱们就麻烦了。”
脚行这么一块大蛋糕,众多势力瓜分的时候必定是谈妥了条件。如果有人破坏局面,很大可能会引发群起而攻之,这倒不算是危言耸听。
上级退而求其次:“那也不能只拿两成股份,我们至少要七成!”
刘海清苦笑:“我听耿良辰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我甚至怀疑,他除了找我,也许还找了洪帮,或者三同会,不然他哪儿这么大底气?”
“处长,我觉得有这坑,我们不如先占着再说,至于股份的事情,咱们不妨慢慢图之,左右不过是个耿良辰,时间长了,迟早会号准他的脉,到时候对症下药,也不怕他不就范。”
“好,照你说的做!厉大森那里,我会找他说说。”上级道。
“是!”刘海清心中振奋,急忙起身大声道。
另一边,苏乙遇到了麻烦。
他废了王家三兄弟,青帮自不可能放任他无事。
苏乙正坐在一个小摊子上吃面,两边的借口几乎同时出现一大群身穿黑衣、手持木棒的帮派混混。
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两边加起来,目测至少有两百多人。
领头者是一个扎着小辫的青年,一脸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面色不善走到了小摊门口,小摊老板早吓得撇下摊子就跑了,整个摊子上,就坐着苏乙一个人,面不改色地吃饭。
小辫儿青年走到苏乙面前,把一只脚搭在长条凳上,身子微微前倾,用一种压迫性的口吻道:“废了我们青帮的人,还敢大摇大摆走在街面儿上,耿良辰,你胆子不小啊!”
苏乙呼噜噜吸溜着面条,不紧不慢咽下嘴里的食物,这才抬起头,呲牙一笑道:“我敢废你们的人,就做好了被你们找麻烦的准备。要是怕,我根本就不会动手。”
“行,是条汉子!”小辫儿青年冷笑,“我是二十二班贾爷的人,贾爷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儿?”苏乙问道。
“登瀛楼,花开富贵房。”小辫儿青年道。
苏乙想了想,道:“好,等我吃完这碗面。”
“玛德,你还有心思接着吃面?”一个混混忍不住站出来喝骂道。
小辫儿青年一抬手,制止小弟的辱骂,冷笑盯着苏乙道:“让他吃!”
苏乙似笑非笑,埋头接着吃面。
于是大街上出现这么一幕奇观。
几百个手持木棍的小混混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面色不善地看他慢悠悠坐在街边摊上吃面。
等苏乙吃碗面,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这些帮派混混的耐心几乎已经到了临界点。
啪!
苏乙打了个响指,一副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吃饱了,走!”
于是他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几百个混混,浩浩荡荡一路往登瀛楼而去。
登瀛楼花开富贵包间,一个马脸中年正一边享受着一个身穿旗袍的姑娘的按摩,一边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大夫说了,王家三兄弟都能活,但是生不如死,他们以后都不可能站起来了。姓耿的小子手太黑,心肠太狠,王士海哭喊着求贾爷您为他报仇。”
见马脸中年毫无反应接着闭目养神,这手下顿了顿接着道:“王士海儿说了,十根小黄鱼,孝敬给贾爷您,只求你为他做主,活捉了姓耿的,消了他心头之恨。”
贾长青听到十根小黄鱼的时候,才睁开了眼睛。
“要是不能打,王士海儿哥仨也不能被废了。”手下道。
“嘿,你个小畜生,特么跟我顶嘴是吧?”贾长青一瞪眼。
这手下急忙赔笑:“这我哪儿敢啊贾爷?我是说,这姓耿的真挺扎手的,王士海儿可是带了几百个兄弟去砸场子,结果就落个现在这下场。贾爷,你让丁三儿去找姓耿的来听您训话,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冒险?”
“冒险?你怕他对我不利?”贾长青冷笑,“我还就真不信了,在这津门,真敢有人在我面前炸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