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来的相貌算不得美,只是规规矩矩的正妻脸,端的是不妖不娆亦无什么特色的样子,唯占着端庄二字罢了,如今毁了容,一脸的黑红硬痂,凹一块儿凸一块儿的,便是连端庄也不占了。
这一笑更是十足可怖,好似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便是苏培盛都心底儿微微发怵,倒也不知景仁宫的奴才平日里怎么对着这么张脸伺候的。
乌拉那拉氏看着苏培盛眼中的微微怯意,一时间笑得更是开怀,好似大仇得报似的,可乌拉那拉氏笑着笑着就哭了。
刚听到四爷要赐死她,她只觉得解脱,不必再像是个活死人似的躺在这儿,日日还得屈辱地看着下头奴才的脸色了,可这将死之时,她也忽得明白了,替自己可悲着。
她自小就知道她是要嫁给四爷的,怕她变了心了,阿玛额娘日日将她拘在深闺之中,平日里除了阿玛、哥哥和些个宫里的太监,在未指给四爷前她就再没见过一个外男了。
因为四爷喜欢读书,她便也得跟着在家里读四爷读过的书,四爷喜欢习字,她便也得日日立在案前练大字去,明明她和四爷的年纪差不多,可四爷学的却好深奥,她这书怎么都读不明白,阿玛和哥哥也总说她的字练得不好。
学不好是要挨手板子的,不足二指宽尺板子她最怕了,抽在手心儿里就是一道深红的印子,若是阿玛或是额娘恼了,打她时再用些力气,抽下去便是一道血印子了。
偏四爷还不是个只会读书习字的书呆子,四爷骑射也好,人也聪慧,兴趣广泛,似是学什么都轻轻松松的,四爷学什么,她便也得跟着学什么。
明明她是满人家的格格,可这日子过得比汉人家的还拘束,闺中连个手帕交也无,唯进宫时陪着太皇太后娘娘说话还轻松些,偶尔得见一眼四爷,她心中也不知是喜欢是恨,仅知道是他以后的福晋罢了。
直到先帝爷给赐了婚,她这才不必再学那些个杂七杂八的,家里也不罚手板子了,为的也是叫她养好一双手,免得伸出来不好看,叫阿哥爷不喜了。
彼时她才十多岁,就已然觉得日子没什么盼头了,好似她生来就是为四爷而活的,明明学的一切都是为了好依附、方便讨好四爷的,可偏家里又要她有嫡福晋的派头和气度,不能失了乌拉那拉家的颜面,她便日日端着,日日装着,且都该死了,她还放不下这架子呢。
嫁给四爷后,她倒也过了很长一段时日的快活日子,虽是额娘时常来,时常给她信儿,可她毕竟不在娘家了,总是多份自由的,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敢约束她。
可好景不长,四爷似是不喜欢她这般自由,她学了这么多四爷喜欢的也并不讨四爷的欢心,日日两个人见了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心中不痛快了,自也不会叫后院儿里的其他人好过,这般便更是引得四爷不喜欢了。
时至今日了,乌拉那拉氏这哭倒也不是悔过,只是替自己不值,替她死了的弘晖不值,她为了四爷这么多年了,竟也没落得一点儿好,是四爷毁了她,更是家里毁了她,四爷才诛了她父族四,她心中竟还觉得不够呢。
乌拉那拉氏这三十多年来从未哭得痛快过,心中有哭有怨有恨尽憋着攒着,她是福晋,她是皇后,她不能叫人瞧见她示弱的样子,不能叫她恨的人心中痛快了,如今却是不必再顾及这么多了。
乌拉那拉氏病得不轻,那嗓子喝药也喝伤了的,哭起来着实呕哑嘲哳难为听,苏培盛不愿在这儿陪着乌拉那拉氏耗了,在这儿听人哭倒也没什么意义,以前但凡乌拉那拉氏再良善些,如今便也不会这般哭得难看了,且都是自个儿作的,倒也不值得同情。
苏培盛急着去万岁爷跟前儿伺候呢,这会子只叫人好生看着乌拉那拉氏,别叫人自尽了,旁的便也没什么嘱咐了,忙带着人离了去。
乌拉那拉氏自顾自的哭着,哭多了又是咳,咳了又必得吐血去,又劳得下头奴才给收拾了去,只是这么哭着,乌拉那拉氏便觉得自己要不成了,缓了好一会子,这才冷静了下来,吩咐了跟前儿的念英。
“我这身子也没什么好进补的了,也没什么想用了,我只想见见年氏去,你去叫年氏来吧。”
乌拉那拉氏不甚清醒,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见了年氏要说什么,她的恨她的怨再怎么朝人倾泻也倾泻不够的,如今她也不想再说什么怨毒的话了,她就是莫名的想见一见年氏。
被拘的时候久了,她都不知道跟人闲话是什么滋味儿了,自年氏入府的这么些年,她倒也从来没跟年氏心平气和的说过什么,到底是不甘心啊,怎么年氏就这么幸运能得了四爷长久的喜欢。
她时日无多了,死前也做不得什么了,能弄明白些许是走的时候也能痛快了。
乌拉那拉氏说罢,便合了眼睛昏睡过去,她从未像今日这么累过,身上明明只一薄薄的锦被,却总觉得枷锁重重,绑得她喘不上气。
且听着乌拉那拉氏的话,念英哪儿敢耽搁,忙去翊坤宫报了年主子去,可念英急忙跑去却扑了个空,因着五阿哥病了,年主子一早儿便去养心殿了。
念英不敢耽搁,忙又去养心殿寻了主子去,这地界儿她一个景仁宫的奴才可不好进,在外头等了半晌儿,末了还是翡翠得了主子的令将她带进去的。
念英从未来过养心殿,便是只进偏殿也足够她紧张的,战战兢兢跪在年主子跟前儿,念英的视线尽停留在年主子缀着小东珠的绣鞋上,便再不敢往上瞧了。
“什么事儿啊,说罢。”
年甜恬只顾着给景顾勒喂养胃的小米粥呢,也顾不得看念英,只叫人该说就说了,总归偏殿里尽是她翊坤宫的人,没什么不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