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到,天渐渐转明,宫中的车马就踏着微光过来了,街两旁早早的被隆科多带兵马围住,以防临街百姓因着看热闹堵了路,亦是防着有人在这时候闹事。
来接后院儿众人的人也换成了苏培盛,且甭管四爷心中再怎得不乐意、不重视,这明面上都不能不顾着些脸面。
下了马车,苏培盛缓步入内,如今再看府中的一草一木,那心境全然不同,像是小桂子昨儿回来那般,苏培盛似也含着些傲然似的,只是到底比小桂子养气功夫足,这会子感慨也只是在心里罢了,面上还是同以前一样,看似没有丝毫的分别。
苏培盛正欲直奔正院,先请了福晋出门儿,可还没等着他过了二门儿呢,便远远的瞧见了一人,通身的素白,身形孱弱瘦削,如今还离得稍有些距离,苏培盛一时间分辨不清,竟没认出来这是府上的哪位主子。
只看着通身的打扮不似下头的格格们,苏培盛心头一咯噔,只觉得自个儿近来真真是好日子过得长了,这识人辩物的本事着实退步!
说来都在府上住了这么久了,府里有几个主子几个奴才他在清楚不过,且能这般打扮的,着实不多,无非是福晋和李侧福晋罢了,才不过是两三年未见福晋,不足一年未见李主子,他竟认不出人来了,着实不该。
苏培盛不敢瞎猜,更是怕唤错了人引人不快,只得赶紧的快步上前,凑近了稍稍抬头觑了一眼,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个会子,这才隐隐的觉得有些福晋的样子。
只是福晋瘦得太厉害了,病得也太厉害了,想来是觉得自个儿面色不好,还上了妆,那脸颊上红红的一坨,便更是叫人难认了。
苏培盛不敢多瞧,且弓着身子低着头些,生怕自个儿再看福晋那鬼画符似的脸喷笑出来:“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乌拉那拉氏瞧着苏培盛,瞧着他身后似有些熟悉的几张脸,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悲切,只觉得外头甭管是人还是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没什么变化,变的只有她自个儿罢了。
原一直浑浑僵僵地过日子,对什么都一概不知,昨儿她问了人,这一问不打紧,她竟被拘在这一方天地里快四年了。
这四年的与世隔绝消磨了她所有的气势、忘却了大半规矩,连自个儿的野心也一丝都无了,整日整日的对着两个不开口的老奴才,她这会子更是连话都说不太清、、、、、
昨儿夜里沐浴完,难得的坐在镜前好好的瞧瞧自个儿,她这一瞧不打紧,又差点儿没生生吓晕了去,里头那张细纹纵横的脸,着实叫她不敢认。
一整夜未睡,乌拉那拉氏尽在那儿折腾自个儿的脸去了,好似扑多少官粉都盖不住自个儿的病容,更是盖不住自个儿脸上浅浅的沟壑。
如今她能走出正院,面对外头的人,已然是用尽了自个儿所有的勇气,以前对着苏培盛如何趾高气昂不放在眼中的样子,她这会子可全忘了。
瞧着苏培盛朝她规规矩矩的拜,乌拉那拉氏没觉得受了捧受了敬,反倒是没底气极了,生怕瞧见这奴才笑话她的脸色,不由得低了低头,肩膀都缩着,小声儿回了句。
“苏公公请起。”
苏培盛听着乌拉那拉氏的声儿也是一怔,难得没规矩的抬头看了眼主子,倒也是全然没想到乌拉那拉氏会变得如此怯懦,仿佛被人替了芯子似的。
意识到自个儿的不规矩了,苏培盛赶紧的收了视线,这会子也不好多想,只赶紧的请了人上马车入宫。
乌拉那拉氏应了一声儿,忙不迭的变扶着旁边儿丫鬟的手过去了,那脚步又虚又急,似是怕苏培盛反悔不叫她入宫了似的。
苏培盛原还想问问乌拉那拉氏身边儿的人,核对些个箱笼,以免混淆了或是弄丢了的,可谁知道就看见乌拉那拉氏步履匆忙的样子,一时间且都惊讶的不知该作甚了,只瞪大了眼睛不住的瞧着乌拉那拉氏的背影。
直到乌拉那拉氏上了二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再不见什么身影了,苏培盛还稍有些缓不过神儿来。
这会子也不知乌拉那拉氏是真变了性子还是装出来迷惑人的,苏培盛暂且瞧不出来什么,如今正忙,也不方便多试探,便只叫下头人关照着些,他自个儿去请了其他主子。
苏培盛继而又去了李侧福晋处,李氏倒是分毫没变,这会子出门的架势瞧着甚至比以前更张扬了些,想来若不是如今还在为先帝爷持服期间,这李氏能穿了一身儿大红出门儿。
李氏这样子倒是叫苏培盛松了口气了,若是府里被拘的主子们一个个的都转了性子,他还不知该怎得应对呢。
看了一圈儿,幸而只是福晋性子大变,旁的倒是没什么,等回宫了见了主子爷,他倒也好好的细细回禀了去,不至于处处都乱了去。
苏培盛没托大,且这般请了一圈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叫下头人搬箱笼,这才算是准备得大差不差的,可以出发进宫了。
原福晋该是从大清门进来的,可四爷不乐意瞧着福晋堂堂正正的进来,便随意点了个偏门儿,让福晋、侧福晋都依着格格的规矩来。
乌拉那拉氏一路上都没敢掀开了窗帘子往外看,自是不知道这个,只是感受着一路的微微颠簸,就够叫她心中忐忑的了。
李氏倒是多往外瞧了一眼,一见外头的景象不大对,便开始琢磨起主子爷的心思了。
她被拘了这么久了,也不是没有长进的,如今倒是少了几分冲动,没冒冒失失的问了外头护送的侍卫。
不过李氏到底不是多通透的人,想了一圈儿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末了倒也懒得去想了,反正甭管她从哪个宫门儿进去,都是去当娘娘的。
她生了大格格和二阿哥,是在阿哥所伺候主子爷的老人了,身份更是侧福晋,想来主子爷便是不看在孩子的面上,也得看在她这么多年辛劳的份儿上给个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