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儿,你老实回答我,当你决定打掉秋霞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冯夫人不再纠缠陈煦“草菅人命”的事儿,问这番话的时候,她双目凝视着陈煦的眼睛,希望能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丝端倪。当然,她失望了,她在陈煦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波澜。
“岳母大人,一个民族或者说一个国家,想要富强,唯有求破求新,破除腐朽的、落后的思想与制度,重新确立符合时代发展的新的方案。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痛苦,但前途同样也是光明的,就好比怀胎十月的女人,没有分娩时的镇痛就不会诞生强壮的新的生命。”
“你这话说得跟你怀过孕似的……”
冯澈被母亲瞪了一眼,他后半句话顺势咽回了肚子里;陈煦虽没有正面回答,冯夫人却知道了答案,这一瞬间,她感到的竟不是愤怒,她只觉得胆颤心惊。
古人常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冯夫人原本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人,可陈煦足不出户,佛家千年的传承却按照他预想的方式分崩离析。
如此头脑、如此手腕,这真是太恐怖了。
“我知道你不是嗜杀之人,我也清楚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佛家文化传承已逾千载,早已是我华夏文化的一部分,难道就不能给佛家留得一线生机?”
陈煦抬头看着冯夫人,接着瞟了冯澈一眼。他叹了口气道,“国家要发展,必须打破钳制文化的枷锁,简单说来,就是必须要解放思想。”
解放思想!
冯夫人母子早已习惯了陈煦的说话方式。他时不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词句,然细细思量却又妙不可言,或许这也是他的魅力之一吧。
“佛家文化传承早已扎根于华夏民族,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没有想过更没有能力消灭佛教,但我要打垮悬空寺必须先砍掉这些枝枝蔓蔓。”
“兄弟,算我一份。为了弟妹,二哥我义不容辞……”
冯澈搞大了旃檀仙子的肚子,他与陈煦也算同病相怜,听到母亲的“冷哼”,他吓得浑身一激灵,心里不禁嘀咕:老娘曾是悬空寺弟子不假,可人家不认她。她干嘛还什么事都替人家操心,真不明白她怎么想的。
当然。冯澈不敢跟母亲提这个话茬。
冯夫人忧心忡忡,师门强行带走了青檀,说是修行,实乃囚禁,她心中也不免戚戚然。若非夫君誉满江湖,若非夫君曾执掌六扇门,若非有先皇力保,她的命运跟青檀是一样一样的。
陈煦虽然成功的剪除了师门外围的枝枝蔓蔓,这对悬空寺而言不过是九牛之一毛。他知道朝中有多少重臣自愿充当悬空寺马前卒?他又知道悬空寺长老院有多少超一流高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陈煦斗败,她心疼女儿、女婿,陈煦若胜,她亦不愿看到师门烟消云散;还有就是她那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弄大了旃檀的肚子。更可气他还沾沾自喜的说终于跟陈煦看齐了,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恨不得将儿子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遍……
“煦儿,你要救出青檀,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未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迎上冯夫人的目光,陈煦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师父或许才真的心中有佛。说心里话,他真的不希望让她左右为难,可在这百废待兴的时刻,他真的不能感情用事。
“师父,我要打垮悬空寺,虽有青檀的原因,但也不全是。”
“老三,你不会连紫檀仙子也弄上床了吧?”
冯澈失声道,旃檀今天也来了,虽然不知道师姐妹二人要说什么,但他总觉得紫檀仙子似乎也要谪落人间,否则不会是那种幽幽怨怨的表情。
“你闭嘴!”冯夫人呵斥儿子,冯澈忙用手捂住嘴巴,冯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你给我滚出去!”
冯澈真听话,他如蒙大赦似的逃了出去。
“师父,您别生气,二哥就是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
冯夫人转头看着陈煦,“见一个喜欢一个,你们是打算把所有长相标致的姑娘都收到房里?为师真的不知道你们俩像谁,怎么就不说跟云儿学学。”
陈煦第一反应就是嘴贱,他很想告诉冯夫人他已经收心了,想到盈盈跟斗儿,终于没好意思自我标榜。
冯夫人也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你刚才说不全是因为青檀,那还有什么原因?”
陈煦真的没料到师父竟也有如此跳跃性的思维,他不怕向冯夫人透漏,一来相信师父不会害他,二来这是阳谋,悬空寺明知是坑,也得义无反顾的掉进去。
“师父,您应该比我清楚,悬空寺虽是佛门,但其代表的却是以儒、释、道为首的文化正统,这其中最有影响力的还是儒教。”
冯夫人静静的听着,陈煦续道,“自汉时董仲舒提出‘天人三策’、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就确立了他的正统地位,即便是佛教也是在不断的对抗、变通中一步一步融合进来,这固然有利于儒学的留存,但也未尝不是一种扼杀。”
冯夫人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论调,她听得入迷以至于忘记了初衷。
“任何一种学派要发展都离不开两个诱因,其一,外部的竞争,最好的证据就是秦统一六国之前的百家争鸣,各种学术思想在各种辩论、争执中不断的发展并绽放光彩,可儒学既然已定为正统,这种竞争机制自然就不存在了;其二,就是内部的自我发展,儒学如今已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又何须来研讨自身有没有问题?”
“所以,在我看来,董仲舒非但是儒学的罪人,他更是民族的罪人,这种僵化的思想已经束缚了我们华夏民族一千多年,毫不夸张的说,它已严重阻碍了国家的发展,我们必须将这种桎梏打破,只有解放了思想,才能实现人民的富足、国家的富强。”
冯夫人仿佛不认识陈煦似的,她真的不知道几年不见,她的徒儿兼女婿竟有了这般的豪情壮志。
“师父,在遥远的西方,文艺复兴运动已经轰轰烈烈的开展起来,我完全可以断言,西方国家将迎来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难道要停滞不前?在国家与国家的层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落后了就要挨打,难道我们忍心看着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野蛮的打破我们的国门、冲上我们的国土、奴役我们的子孙吗?”
要说以前,陈煦绝不会考虑这些问题,可如今他做了父亲,看他儿子、女儿,他会想到儿子、女儿的后代,他真的不希望子子孙孙重复他记忆中那不堪回首的悲惨的年代。
冯夫人被震惊了,大浪滔天,她甚至感到阵阵晕眩。
西方国家的文艺复兴,她听都没听过,至于西方蛮夷奴役中国,这种历史还少吗?
屠杀、掠夺,从史书上那枯燥的文字间她看到了血腥与残酷,每每思之,都会不寒而栗。直觉告诉她,陈煦绝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能为国家和民族做点贡献,她即使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
“煦儿,按照你的思路,国家会发展成什么样?”
“师父,我埋下的只是一粒种子并确保它生根发芽,至于将来会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我无法估量,不过有一点我能够肯定,随着社会的发展,农民非但不交田租,他们甚至会受到朝廷的补贴。”
冯夫人“蹭”的站起身来,均田免粮,这个口号被人喊过无数次,可随着新王朝推翻旧王朝,这口号也一次次的被历史遗忘,煦儿他说的是真的吗?如果真如此,那将是怎样一种盛世?她恐怕是看不到了吧。
“虽有陛下扶持,弟子依然有孤军奋战、力不从心之感,希望师父能出山助弟子一臂之力。”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当务之急就是把钱庄办起来,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中华银联。”
冯夫人早就知道陈煦要筹办钱庄的事儿,她只是不知道小小一个钱庄能做成什么大事儿。
“还请师傅拭目以待。”
陈煦将冯夫人拉上“贼船”,这绝对有事半功倍之效——冯靖又岂能袖手旁观?看到师傅神色缓和,他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师父,我还有一事儿要跟你说,是关于清儿的。”
冯夫人心里骤然一紧,“清儿她怎么了?”
“清儿挺好的,就是…就是她怀了我的孩子,”说到这儿,陈煦有些吞吞吐吐了,“因为公主的关系,我不能明媒正娶,可也不想委屈了清儿,想在家里给她举办一个婚礼,不知道师傅意下如何。”
“你现在还叫我师父?”
冯夫人只觉五味杂陈,不管怎么说,清儿总算找到了归宿,她这做娘的也该放心了。
“岳母!”
陈煦看冯夫人架势,他又补磕了头,冯夫人待他起身,她又敲打他道,“你若是负了清儿,我饶不了你。”
“不敢,绝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