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华佗将一众妇人赶出房间时约莫戌时两刻,按照现在的说法,晚上八点多;手术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街里街坊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们竟没有一个人离开。
亥时两刻,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内部打开,最先冲出来的竟然是紫檀仙子,她毫不顾忌形象的跑到黑影瞳瞳的犄角旮旯里吐了个昏天暗地。王婆婆等人面面相觑,她们习惯的流程是打开房门对焦躁的汉子道喜,或弄璋或弄瓦,当然还得把孩子抱给人家爹爹瞧瞧,开门就吐的,紫檀是第一个,神仙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董大兴老驴拉磨似的转了两个多时辰,看到紫檀的异常,他一颗心凉了半截,门前咫尺,这个粗鲁的乡下汉子竟然没有力气跨过那道门槛。
里间婴儿呱呱而泣,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惊雷响彻在董大兴心头。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看看你媳妇?”陈煦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衣服上依稀能看到斑斑血迹,“你进来,给孩子洗一下。”
“真的生了?”媒婆木木愣愣的问道,陈煦点了点头,她又追问道,“孩儿他娘也没事儿?”
“你进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王婆一大把年纪,她竟以恶狗扑屎的姿势抢进房里,门外的妇人们随即听到她“老神仙”的呼声以及“咚咚咚”叩头的声音。
大燕的百姓怕鬼敬神,对于一切不能解释的奇迹一概冠以神仙手段,赛华佗是老神仙,那这位俊俏后生就是小神仙,二话不说,纳头就拜。
陈煦不喜接受别人跪拜,他先一步走到紫檀那边。紫檀吐了个清洁溜溜,她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紫檀能坚持到最后,陈煦颇为意外,要说在这之前。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看不上眼,就在刚才,他一下子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倔强、坚强、有韧性……
“劳驾帮我倒一碗温水来。”陈煦对走近前的妇人说了一句,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吐出来就舒服了,第一次都这样。”
紫檀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花,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煦,“你…你怎么没有骂我、嘲笑我?”
陈煦为之气结,心说这都什么人啊。还有自己找不痛快的瘾。
“我为什么要骂你?你能坚持到最后才吐,难能可贵。就是‘狼牙’的那些硬汉,第一次解剖尸体,哪个不是吐得稀里哗啦?”
紫檀此刻尤其听不得尸体,还欲作呕却被她强压下去。
“人体皮肤下面为何看起来那般可怖?你跟我也都是那个样子吗?”紫檀问得问题带着点小天真。
“可怖?”陈煦摇了摇头,“人体内部固然不如外表那般花容月貌,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人体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紫檀不解。陈煦解释道,“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吧,比如说你口渴想喝水了,你知道这需要人体各部分器官怎样配合才能完成这一动作?”陈煦没有卖关子,他继续道,“首先是你口中干渴,感官将这一信息传递给你的大脑,你的大脑破译这些信息后,向你的手臂、手掌传递命令。肌肉带动骨骼动作,抓起茶杯、送到嘴边,就算吞咽也需要牙齿、舌头以及喉咙分别动作,经历这一系列复杂的程序,要完成的只是喝一口水,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紫檀一知半解,至于刚才给她端水的妇人更是两眼一抹黑,陈煦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人说过,可连在一起,她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不愧是仙人,说话都透着神秘,她离开的时候暗想道。
“我…还有一事不明,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陈煦点头示意,紫檀道,“我刚才听你跟赵神医对话,谭氏子宫缝合风险很大,若愈合不好甚至会有生命危险,那为什么不干脆割掉?就跟你割掉我的盲肠一样。”顿了一顿,她又道,“你也跟赵神医说过,谭氏以后不适合再次怀孕,子宫岂不是没什么用了?”
“最重要一点就是影响日后夫妻生活和谐,比如说做?爱疼痛、出血甚至难以高?潮之类的”。陈煦说着瞟了紫檀一眼,她虽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却竖起耳朵听着,他分外有成就感,“你觉得做女太监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吗?”
两人往回走,紫檀忽然道,“陈煦,我…我想拜赵神医做师父,跟他学习医术。”
陈煦愣了愣,“你不信佛祖改信药王了?”
这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紫檀竟然点头,陈煦喜出望外,能将悬空寺弟子策反,这得多大本事儿啊。
陈煦正要说话,他感到微微凉意,竟是雪花,落到手上、脸上,一片、两片、三片,顷刻间,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天女散花般从半空洒落。
“我常听人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紫檀仰着头,双臂张开,她在夜空中转个圈,仿若惊鸿翩翩起舞。
“好个屁!”陈煦挤兑紫檀已然养成了习惯,“看这架势,不知道有多少流民要被冻伤、冻死呢。”
陈煦真不知道他这张嘴啥时候开了光,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等到天明雪停,地上积雪已经一尺厚了。紫檀昨夜跟赛华佗说了拜师的事儿,有陈煦在旁说和,赛华佗的“衣钵”终于找到了传人。
董大兴家房舍紧张,勉强收拾了两间不太冷的客房。
二男一女,三个人两间房,陈煦最理想的分配是赛华佗睡个单人间——中华民族历来讲究尊老爱幼的,他跟紫檀挤一挤能凑合。
陈煦侃侃而谈,紫檀羞得不肯抬头,她却始终没有出言反对。
“阿紫,你去那屋睡,师父跟陈小子凑合一宿。”赛华佗对紫檀的称呼都改了,他甚至很没义气的拆穿了陈煦的良苦用心,“陈小子,你若要娶我徒儿,需让她堂堂正正的进你家门,这不清不楚的想占便宜,从老夫这儿就不能答应。”
赛华佗一番话说得紫檀泪眼盈盈,看那架势日后谁要说赛华佗一句不好,她就敢跟人拼命。
陈煦暴跳如雷,他前半宿跟赛华佗拌嘴,后半宿对着雪夜发愁,一会儿希望这只是小范围降雪,一会儿又祈祷思柔她们还没有出发,否则困顿在风雪中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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