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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妃出塞的时候才十五岁,蛮族生活落后粗陋,她却一一忍耐,左右逢源,得狼主宠幸,渐渐手掌大权。她巧施妙计,令妖蛮反目,征战不休,也就间接的保住了中原的和平。

若是一切顺利,以青妃的才智本领,说不定能将草原彻底搅乱。只可惜她命数多舛,嫁过去不过十年功夫,狼主丈夫就暴病离世,形势顿时大变。

千年前的蛮族,有一部分西迁,早在极西之地建立的大帝国。但仍有一半留在祖先土生土长的西北草原,他们的风俗传统与察汗的时代没什么不同。

草原上有好几个大部族,每个部族的首领都有资格争取狼主之位,老狼主去世之后,各部族就勾心斗角,甚至兵刃相向,就是为了草原的遗产。

遗产除了这个位子之外,王后也是其中一部分。青妃听说将要改嫁他人,饶是她心志坚毅,也不由崩溃。毕竟她是受三从四德贞操教育的皇室贵女,岂能行此荒.淫.之事。

更何况呼声最高的继承人是老狼主的长子,虽然与青妃并无血缘关系,但父子聚麀,委实禽兽之行,她怎能接受。

故而青妃写信回朝,希望兄长能够接他回来。其时哀帝已崩,帝位上做的是青妃的长兄隐帝,若是他稍有人性,必会想办法接回幼妹。

只是这位亡国君主懦弱无能又自顾不暇,竟然对青妃书信视若无睹,任凭她在塞外飘零。

青妃久久得不到回音,无奈之下终于下嫁一大部族之长,并巧施手段,再令草原混乱不休,为父兄的王朝再度延命十年。

可惜十年之后,她二婚的丈夫又死了,此时原本老狼主之子声势如日中天,便是青妃也无力阻止他统合各部族成为新狼主--也意味着她终于还是要落入这逆子之手。

这一次青妃没有再向朝廷求救,只是借口拜神,在敕川边持斋一月,暗中挑动各部族势力在婚宴之上作乱,最后新狼主在婚宴上被万箭射杀,青妃也在乱军之中未能幸免。

草原大乱,一时无暇关注中原的改朝换代,这也算是青妃临死留下给人族最后的礼物。

此女大仁大义,行事果决,手段高妙,若为男儿之身,必是一代雄主。只可惜身为女子,漂泊无依,虽尽心竭力,终究不能扭转大势。

死后更有许多酸腐文人讥刺她失贞.淫.乱,丝毫不念及她为中原争取的数十年缓冲喘息时间,只一味往她身上泼脏水。有人甚至以她为主角,写下许多艳情文字,说她面首无数需索无度,令人齿冷。

历代史家,纵然有少数公论,为她翻案,但终究不是主流。后世之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香艳无比的人生经历。

叶行远对这名女子却寄予深深的同情,甚至有几分佩服之意。在他看来,出外和亲,本身就是女人为国家所做的巨大牺牲。

而且青妃三观极正,她虽嫁去草原,但牢牢记得自己是人族,所行之事都以人族的利益为第一优先。据说当日哀帝听闻蛮族生活困苦,器皿不全,又无娱乐连粮食都难以自给自足。便特意为爱女准备了许多农夫、工匠、书籍,还有许多良种,希望能够改善女儿在塞外的生活。

这却被青妃严词拒绝了,她凛然道:“人族之物,皆圣人所截天地之宝也,岂可轻授蛮人?我嫁去塞外乃为和亲,总不至于有饥馁之苦,这些能免则免,不可让他们钻了空子。”

哀帝这才恍然大悟,除了金银奢侈之物以外,将实用的东西尽数剔除在嫁妆之外。青妃出塞之后,狼主知她满腹经纶,懂得治国之道,时时向她请教,但青妃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误导。

总之蛮族处心积虑娶了一个公主,却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文明,就凭这一点,叶行远就不得不佩服青妃的高瞻远瞩。

故而李夫人提示出要他请教的大贤是青妃,他并不意外,只觉得惊喜。

李夫人点头道:“琼关除了是青妃落雁处之外,更有其衣冠冢,历朝历代亦时时显灵。前一段时间蛮族攻城,也有人听闻青妃冢有涕泣之声,想来其一灵不泯,托身于此。”

青妃历代有过敕封,但究竟封在何地却无定论,但她有如此功德与名声,得一个阴神之位也是理所当然。李夫人细心体察,基本能确定琼关县的青妃衣冠冢应该能引得她的真灵。

叶行远啧啧称赞道:“既是这等奇女子,本官本来就该祭祀,我也听闻她虽去世日久,却始终关注人族消息。有笔记中载,她时常会在出关之路上现身,向游学之人询问中原情形,剖析天下大势,无一不中。

听说本朝太祖亦曾与她相会过,只是不可考证罢了。若真能向此人请教,定可解我心中疑窦。”

李夫人胸有成竹道:“若是他人去请教,未必能得青妃青睐。不过大人你有守城之功,更有不世之才,只怕亦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情,她定会鼎力相助。”

青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叶行远是同一类人,她亦有才华和志向。可惜身为女子,在圣人的体系里面根本不可能得到完全展现,会本能的遭到排挤。

叶行远想及这一点,不禁微微点头。

此后数日,正是青妃诞辰,原本战事刚完,琼关县官民并无庆祝之意。不过叶行远下令发榜说为了祈福明年,放眼将来,照传统惯例放灯三日,祭祀青妃。

百姓们虽然创痛未解,但也借此放松心情,外来的商人听闻有此大祭祀,便从各地赶来,倒是让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城市恢复了几分生机。

叶行远亲自撰写祭文,与青妃衣冠冢前焚化,更作一诗,其中“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千载琵琶作蛮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惹人泪下,纷纷赞为青妃盖棺论定之作。

祭祀结束之后,叶行远回到官衙,于明月初升之时,在后院再设香案,摆上鲜花瓜果,又上一柱清香。默默以心念通神,试图召唤芳魂,私下会见。

若是叶行远品级再高,灵力再强,这心念通神的妙法可以在一念之间召唤阴神,拘束为己用。只要媒介正确,那请出青妃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的他还没到那种随心所欲的地步,别说是相对自由的青妃,便是如土地、城隍等都不能随意使唤,只能恭敬相请,等于是邀请客人。

至于客人愿不愿意来,那就要看他们的心情了。

李夫人原本认为叶行远应该有七成把握,今日听完叶行远的祭文与祭事件之后,觉得青妃出现的可能性提升到九成。

“如此佳句,天下女子谁能不欲与君一会邪?便是青妃,只怕也未能免俗。”李夫人感慨叶行远诗魔能力之大。

叶行远选出此等佳句,一方面是真心敬佩赞扬青妃,另一方面也有引其出面的目的,当初香君墓前一阙“幽兰露,如啼眼”便引得这位花魁现身致谢。

如今拿出“独留青冢向黄昏”,那么那位尊贵的公主也应该会心动。

夜风习习,如今已到十一月,西北之地身为寒冷,叶行远也不心急,一边赏月,一边喝着淡酒,等待着佳人。

不知不觉过了初更,叶行远听扑簌风声,觉得脖子上传来一股凉意,鼻端传来一股清香,心中一动,站起身来四面环顾。却见一到混同着柔和月色的窈窕女子身影,背立在井边,肩膀上的白色狐裘抖动不止,似有说不尽的幽怨之意。

“可是青妃公主当面?下官叶行远有礼了。”叶行远一作揖,朗声开口。

那女子缓缓转身,只见她手中捧着一面琵琶,身形婀娜,俏面如霜,一双妙目如泣如诉,定定的望着叶行远。凄然道:“亡国之民,怎敢当公主之称?今日得叶公子之诗,解我千载怨气,故而特来道谢。”

她正是青妃亡魂,由于民间传诵与历代敕封而得阴神之体,游荡于生死之间,郁郁不得解脱。说话声音温柔,万万想不到她是辗转嫁给两夫,挑动蛮人部族大战,援护中原三十年以上的奇女子。

叶行远甚为恭敬,拱手道:“历朝历代,多少金枝玉叶,但留名青史者能有几人?下官敬佩公主之行,这才由心而发,诗文乃天授,当不得公主一个谢字。”

青妃嘴角微弯,露出一丝苦涩笑容,叹息道:“我幼年读圣人之书,只求以一女子之影照耀汗青,故而百死未悔。然则千年岁月之后,又有何处才是我容身之处?如今想来,也是无用之至。”

世人以青史留名为其志向,但真正做到了青史留名之人,内心到底如何想法,又有几人能知?青妃一介女子,为国为民,辗转流离,不得天伦之乐,香消玉殒于异国他乡,不知心中又有几分快慰?

叶行远正色道:“不然!仁者爱人,公主活人千万,乃君子之行,可谓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者也,此番精神,照耀千世,怎能说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