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赵行义借着夜色的掩护,带着几位得力的弟子,埋伏在古井附近。
正是吴茱萸子成熟的时节,辛辣的气味随着晚风四处弥漫。
赵行义望着那株吴茱萸树,一时有些失神。
十五年前,赵行义的父母因为偷偷摘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吴茱萸子,被人当街活活打死。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带着一只皮包骨头的癞皮狗四处流浪,到处乞食,有时饿得狠了,会丢下礼义廉耻之心,蛮横地从饭铺中抢包子吃,被人抓住后就是一顿辱骂毒打。
少年时代记忆最深的,从来不是父母温和慈祥的笑脸,而是饥寒交迫的绝望之感。
于绝望中出手相救的人,正是双子门的赵琦。先收他为徒,不久之后大摆宴席广邀宾客,郑重认他为义子,将一身降妖捉鬼的好本事倾囊相授。
赵行义深知自己的义父不是好人,义父不爱笑,一张脸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他的心和他的脸一样,冰冷彻骨,毫无温情。狡诈阴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原则,更没有底线。
他教他的那些人生道理,永远都是极端的、阴暗的、自私的、狠毒的,没有是非对错,没有善恶分明,与他生父在世之时灌输的那些公正光明的人生观,完全背道而驰。
但赵行义没有自己可以选择的道路,在成为赵琦义子的那一刻,他已经不能再做回自己,是义父救他于水火之中,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让他从一个低贱卑微的乞食者,成为声名显赫的驱魔师,给了他许多人无法企及的声望与地位,令他不再会被别人轻易地践踏欺凌。
他知道许多人在骂他是双子门的奴才走狗,是赵琦行凶作恶的一把烂刀,他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视自己良心的呐喊。义父命他杀害无辜妖族抢夺内丹,他就去杀就去抢,义父命他乔装打扮去杀穆长风,他就带着师弟们去白龙潭畔杀人。义父命他灵魂出窍监视穆长风,他就将灵魂脱离肉身,去监视穆长风等人的一举一动。
无论义父命他做什么,赵行义从不违背,走狗也好,奴才也罢,真正的他早已死在少年时代的饥寒交迫中,如今不过是一具言听计从的行尸走肉,什么思想,什么灵魂,只要义父满意,他愿意让思想和灵魂统统去见鬼。
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将赵行义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世界。只见朦胧夜色中,一人披着黑色斗篷,鬼鬼祟祟蹑手蹑脚,逐渐靠近了古井。
井边一圈石头砌成的围墙,高逾一丈,那人行动不便,一跃跳上了吴茱萸树,看准古井的位置,摸出一个洁白的瓷瓶,迅速打开瓶塞,轻轻一抛,扔进了古井之中。
赵行义心中大喜,待那人跃下吴茱萸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扬手洒出曼陀罗花粉,喝道:“鬼鬼祟祟,意欲下毒害人,终于让我抓到你了,明日一早,就带你到街头示众。”
那人以帽兜遮着脸庞,在曼陀罗花粉的迷雾中踉跄几步,晃了几晃,栽倒在地。
赵行义微微一愣神,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轻而易举得成功,他毕竟不是狡诈聪慧之人,根本没有深思其中的可疑之处,立即吩咐随行弟子:“将他捆个结结实实,把嘴堵上,不准他说话。”
一名矮瘦弟子答应一声,拿出随身携带的绳索,正待动手,却见眼前微光一闪,须臾之间,倒地之人化作了一张小小的牛皮纸人。眉眼俱全,咧嘴怪笑,似乎在尽情嘲笑着赵行义的愚蠢无能。
矮瘦弟子吃了一惊,道:“不是真人,师哥,这似乎是传说中的纸魅,一举一动皆受制于制作纸魅的那个人。”
赵行义又诧异,又迷糊,戴上手套,小心捡起纸人,仔细查看了一番,既无迷药,也无毒药,那嘴角轻咧的弧度,微微上扬,俾睨众生的得意神态,像极了随时能将人活活气死的周念平。
他又看看四周,居民都已熄灯入睡,偶尔可闻几声低低的犬吠之音,隐隐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躁动不安。
“师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咱们总不能拿个纸人交差吧。”
赵行义只觉此事好生怪异,一时别无良策,只得道:“走,回去再做商议。”
众人刚刚迈开脚步,忽见周念平从附近一座阁楼上飘然落下,一手拿着破铜锣,一手拿着破铜锤,嘴角一咧,朝着赵行义嘻嘻怪笑两声,使劲敲起了破锣,口中大喊:“来人啊,抓歹徒啊,这里有人下毒害人啦,百桥镇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婶弟弟妹妹哥哥姐姐们,快点起床看歹徒啊。”
鸡鸣狗叫之声随即响起,周念平手中破锣敲个不停,端的是嘈杂无比,在深夜之中格外刺耳。
赵行义犹如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怒道:“你胡扯什么,倒打一耙栽赃好人,下毒的分明是你。”
周念平丝毫不理会他,扯着嗓子大喊:“百桥镇的父老乡亲快点从床上爬起来呀,大家伙差一点在睡梦中做了枉死的冤魂,下毒的畜生就在这里,都快些出来,一人一下子把他给我挠成血葫芦。”
赵行义扬起拳头要暴打周念平,矮瘦弟子拼命扯住他,道:“师哥快走吧,等一会儿人都出来了,咱们白口莫辩啊。”
“混账,有什么辩不清的,我又没下毒,就在这里等着,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怎么个死法。”
附近居民几乎倾巢而出,有的被吓出一身冷汗,有的睡眼惺忪,有的拿着锄头镰刀,有的提着灯笼持着蜡烛,神色各异,目光在周念平和赵行义身上转来转去。
周念平为抢先机,不等赵行义开口说话,先用上灵力吼了一嗓子,“我抓住了行凶的歹徒。”
赵行义脸色铁青,怒道:“谁是歹徒,红口白舌胡乱栽赃,头上三尺有神明,小心遭报应。”
人群中有数人曾在黎明时分随着赵行义去凌霄城抓捕瘟魔,其中一人年长,满头白发,胡须飘飘,很有威望,当即挺身而出,道:“二位一个是玉龙阁的高徒,一位是双子门成名多年的驱魔师,一个说抓到了行凶的歹徒,一个说自己被栽赃冤枉,谁是谁非,谁栽赃谁被陷害,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反正大家伙都睡不着了,你们就从头说个清楚明白,半夜三更唱的是哪一出啊。”
“哎呦,老人家,晚辈这厢有礼了。”周念平模仿着穆长风昔日里对长辈的温和有礼,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歉:“三更半夜打扰了您的清梦,晚辈好生羞愧,请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晚辈的冒失罪过。”
老人轻轻摸着胡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好生慈祥温暖,“不怪不怪,倘若事实真如你所言,抓到了意欲下毒行凶的歹徒,你就是我们百桥镇的大恩人,大家伙给你磕头谢恩也是应该的,有何罪过可言。”
赵行义急道:“老人家,您别听他花言巧语糊弄人,我太了解他,目无尊长性情暴虐,满腹狡诈的毒计坏水,您不能信他的话。”
老人轻轻瞄他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厌恶,就像把他当成了一块烂掉的猪肉,恨不得远远扔掉再也不要看到。
赵行义心中一凛,悄悄环视一周,早上随他上山的几个镇中居民,正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窃笑之声不绝于耳,其中一人说着说着,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现出恶心欲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