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我?”方小妹的手不禁一抖,手帕掉落于地,苍白如纸的脸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沉默了片刻,她弯腰拾起手帕,稳稳地擦拭着掌心,道:“白云庄常年收留孤魂野鬼,的确令人匪夷所思。难怪你会有误会。既然你坦诚相告,我也绝不隐瞒。我有两枚家传护身玉配,一枚自己戴着,另一枚给何姐姐戴着,所以我们都不惧鬼魂的阴气,我的亲人是驱魔师,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邪魔歪道。”
穆长风道:“我来杀方姑娘,是为了救一位老伯和一白衣女子做了交易。不过我曾事先言明,方姑娘若作恶多端,我定不会手下留情。若方姑娘不是恶人,这笔交易就此作罢。”
方姑娘“哦”了一声,不禁苦笑连连。
她相貌绝美,苦笑时眉宇间带着几分若有如无的哀怨,更有几分“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无法抗拒感,道:“恰好我与何姐姐演戏之时被你撞见,误会由此而生。果然是我命中注定有场劫难。躲也躲不过。”
穆长风道:“在下鲁莽重伤了姑娘,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定会设法补偿。”
方小妹道:“说的哪里话,怎么就那么严重了。你伤我纯粹是无心之失,怨你不得。”
穆长风见方小妹说的真诚,九死一生的大事以‘无心之失’一笔带过,其性情温和大度,世间罕有,心中更是喜欢。道:“方姑娘可曾与那白衣女子结下怨仇?”
方小妹沉吟片刻,道:“白衣女子?我从来没和人结下过仇怨,她为何要杀我?”
“那女子……其实是我故去多年的师姐,戾气极重。”犹豫了片刻之后,穆长风选择实话实说。
“你师姐?”方小妹露出震惊之色,“玉龙阁的弟子?”
穆长风满心愧疚,点了点头。
方小妹道:“难道是她?三年前有一个白衣女鬼来到白云庄请求我给予容身之处,我见她戴着修罗面具十分狰狞,不像善类。为了庄中安宁,拒绝了她。”穆长风道:“就是她了,一身白衣,以修罗面具隐藏着真面目。方姑娘,我师姐死的不明不白,化为厉鬼后性情有些偏激,还望你见谅。”
方小妹拿过团扇轻摇几下,道:“白云庄中收留的恶鬼怨灵从未做过恶事,多年来一直安稳度日,没有驱魔师找我们的麻烦。我害怕你师姐不受我控制,不得不狠心拒绝,请你不要怪罪。”
何淑慧怒道:“就为这个想要杀你,也太歹毒了。”
方小妹道:“我也尝过四处漂泊无家可归的滋味,她在人世间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只有白云庄能给予一处安身之所。我生生地浇灭了她的希望,恨我也是情有可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初不该心存畏惧不肯收留她。”
何淑慧道:“庄主心肠忒好了,她要杀你,你不但不怒,还为她说话。您这性子可得改改,否则将来吃大亏。”
方小妹道:“我不过是受了点伤,没什么大不了。”
何淑慧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总是心软,我常常告诉你,善良宽容是好事,过头了就不好。这次差点魂归九泉,下一次也许没这么好运。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你还想继续做鬼不成?从前你就是心肠太好才吃大亏,你怎么就不长点心眼?我告诉你啊,人善被人欺……”她越说越激动,最终控制不住怒气,用力地拍着檀木桌,莲花瓷碗跳了几跳,一起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方小妹满脸的无奈,扭头对穆长风做了个鬼脸儿。
穆长风硬生生地憋着笑,那何淑慧教训起方小妹像极了家中长辈,不留情面的话连珠炮似的蹦出来。
方小妹的脸原本苍白如纸,硬是被她训得面红耳赤。
“既然那女子是他师姐,好得很啊,你捅他一刀,就当捅了那女子。咱们在白云庄好好地做人,凭什么吃大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须把这笔账还回去……”
何淑慧兀自喋喋不休,方小妹无奈地笑了笑,道:“穆大哥,去客房休息一晚后快点回家吧。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赶你走。庄上鬼族太多,阴气重,对你不好。何姐姐一心为我,你不要怪她。”
穆长风凝视着方小妹娇俏无双的容颜,觉得这姑娘真是好,道:“在下身为驱魔师,虽修行不高,但是抵御阴气煞气能坚持个十天半月。等方姑娘伤势痊愈,身体大好,我才能安心离去。”
方小妹揉了揉眼睛,道:“我真的没事,你也不要一直愧疚。”
穆长风见方小妹的精神明显不振,心中又酸又疼,道:“在下闯了祸事,在确定方姑娘的确无碍之前不会离开。”
方小妹不再推辞,道:“何姐姐,冤有头债有主,你别生他的气,带他去客房好好休息一下”。
何淑慧攥着双拳,终于控制住了满腔的怒火。离开方小妹的闺房,一路穿花拂柳,带着穆长风到了一座离白云庄较远的茅屋。
那茅屋坐落在一个山坳之中,溪水环绕,环境清幽。在月光中可见漫山遍野的豆田地,一棵棵茁壮茂盛的黄栌树、一株株奇花异草迷人眼目。
花香草香阵阵袭来,溪水潺潺,返巢的倦鸟声鸣啾啾,清脆悦耳。
穆长风心中暗赞,好一处风景如画的山水田园。我能住上几日,此生也无憾了。
推门进去,茅屋内的布置极其素雅,桌椅床榻皆以檀木所制,清一色地雕刻着云纹。
窗边摆放着难以计数的盆栽,有栀子花、玉簪花、六月雪、茉莉花,朵朵洁白清香。
还有一种五瓣的小花长得奇形怪状,穆长风根本叫不出名字。好奇地向何淑慧问道:“何姐姐,这是什么?”
“古诗有云,‘明月当空叫,五犬卧花心’此花名为五犬花。”何淑慧怒气未消,恶狠狠地解释道。
穆长风细看之下,发现那五瓣的小花的确形如其名,花心处似是五只小狗安静蹲坐。慨叹造物之奇,超出想象。
何淑慧道:“此花以淡紫色居多,白色是稀有品种。你这种北方来的乡巴佬不认识很正常。”
穆长风诚恳地道:“在下不是没有担当的人,误伤了方姑娘一直愧疚的很,日后定会设法补偿。”
何淑慧欺近穆长风,狰狞之色令人倒吸一口凉气,道:“穆长风,你若是个识相之人,最好给我早点离开。”
穆长风笑着道:“我就当一次不识相的人。”
何淑慧将银牙咬的格格作响,穆长风暗生戒心,准备随时接住她攻来的一招。
结果出乎预料,何淑慧的狰狞之色化作不忍和哀伤,“我家庄主很可怜,她家人心狠,将她遗弃多年。我曾经是个戏子,被人践踏欺凌,是庄主好心收留了我。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伤天害理也在所不辞。”
穆长风愣了一下,隐隐觉得此话透着古怪,至于是哪里古怪,一时却想不清楚。道:“请何姐姐放心,我再也不会伤害方姑娘。”
何淑慧道:“你给我对天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我家庄主。”
穆长风神色一肃,郑重地道:“穆长风绝对不会伤害方姑娘,说到做到,一旦违誓,天地不容。”
何淑慧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态度明显缓和下来,道:“五犬花的茎叶**有毒,我家庄主是用毒的绝顶高手,经过她的悉心栽培,此花毒性之猛烈堪比鹤顶红,莫要触碰。”
穆长风不禁一惊,此处优雅别致,令人目眩神迷,没想到在数种常见的盆栽中,会隐藏着剧毒之物。
更没想到的是,言语温和性情大度的方小妹,竟然擅长用毒。
若是没有何淑慧的好言相告,他十有八九会触摸那株五犬花。到了那一刻,谁能救他性命?
方小妹安置他在此处落脚,究竟有何居心?
思来想去,“笑面虎”三个字登时涌进脑海之中。方小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似乎
都变了味道。
穆长风的一颗心,坠入一个黑暗冰冷的地方。失望、胆寒、气恼,交织成一张巨网兜头罩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