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行了这番对话后,老师就再也没有单独找他谈过话了,虽然平时依旧会为他打抱不平,教训那些不知好歹依旧在欺善怕恶的小鬼,但那份特殊感终究是消失了。
平真倒更乐意这样,倘若每天都要活在这个男人的视线下,他反而会不好受。
而且,经过了将近三天的思考,平真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那些平时被他刻意压下去的‘感受’也被他彻底释放了出来。
原来已经长成了这个模样吗?
还记得这个能力刚开始显现的时候,平真只不过是能看到每个人情绪的颜色,红的,黑的,白的。
每种颜色代表着不同的情绪。
而现在,那些颜色已经长开了,变成了一个个多彩的影像。
特别特别小,随着人物的说话动作那个影像也会随之摆动。
有些能重合,但大部分都是与真实人物做着相反的事儿。
“啊……”
平真表面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的内心,那个影像里必定有他弯起的嘴角。
人活着就是虚无,用无数善意或恶意来堆砌生活,平均每三句话就有一个不痛不痒的小谎言脱口而出。
不是想欺骗,只是习惯了油嘴滑舌的沟通交流。
有点意思。
平真慢悠悠地整理了书本,眼神有一茬没一茬地观望着班级里的人。
都不过是些孩童的小打小闹,看多了反而没劲儿。
平真莫名其妙的多了点胆子,心里峰回路转,想要来个不经意的抬头,看看那位至今不知姓名的老师在想些什么,结果一抬头,就与他的眼神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碰撞。
心咯噔一下,慌的马上起了生理反应。
手上的书因为手的脱力而哐当一声落在了桌上,但好在教室足够吵闹,这点声音并没有引起那些人的再度针对。
“怎么了,你脸色很差。”
樱宁看着今天平真很不一样,老老实实的气息没有那么浓厚了,有点机灵鬼上身的感觉。
但马上又突然回归到了原始的状态,慌乱的不行,甚至比平时还有缩手缩脚。
没人欺负他,甚至都没人和他对话,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啊……不……”
平真看了一眼樱宁,想着要礼貌一点想个解释的法子,结果刚刚眼神对视,他更惊慌了,脑门上那颗豆大的汗水冷不丁就流了下来。
樱宁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才让这个从来不敢与别人对视的小男孩猛地一下,露出了那样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
叩——叩——叩——
“好了孩子们,玩够闹够了,该准备准备安静上课了……别瞎聊了。”
樱宁这才把刚开的话茬子给掐断,皱了下眉,没再多管,便坐正开始听课。
平真这才安下心,借着低头看书的劲头掩盖自己的惊慌失措。
老师的影像是全黑的。
樱宁的影像和她说的话做的动作完全对应。
真是……奇奇怪怪的……
三个月比想象中要过的更快,眨眼间两个半月就这么过去了,平真觉得这两个半月可能是他十二年来过的最开心的日子。
虽然还是时不时会被偷偷欺负,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注视着你,蛮横地为你做点什么,可又不会那么坦荡直白,悄无声息的小动作,让平真这个年纪的小孩有种掌握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快感。
而且在提升能力这方面,老师也给了他太多帮助。
每当他遇到瓶颈或者有些想不开的时候,老师嘴里虽说不管,可那些暗里来的提示和眼神的对望都满满当当。
这些成为了平真成长的动力。
人生头一次有了依靠和后路,这些能给人带来无限的勇气。
也能让人忘却黑暗,向阳而生。
可偏偏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肆意生活,痞里痞气,心中却有着做人标杆的人,在有一天,就这么被人毁了。
老师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姓名,没说过他的经历,没说过任何有关于他的私事。
平真以为这只不过是他的个性,来来往往,不留下一点痕迹,走的时候就能毫无眷恋的离开。
可当事情发生之后他才发现,不是他不说,而是他不能说。
老师这样肆无忌惮的教训的话,这样毫无保留地表明立场,早就让班里的某些学生心生不满了。
这些学生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平真,都是有人罩着的,更是有人默许的,这些人的背后都是有一定实力名望的。
他们的父母。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尤其是在地府这样的环境里,谁会想让自己的孩子与鬼怪接触。
这些孩子都是为了去斩妖除魔而学习的。
与鬼怪成了同学算什么意思?
只不过上面的人并没有下达要将那孩子赶出地府的意思,所以大家都支支吾吾没想出声,反正还是个孩子也还掀不起什么大浪。
可现在不同了,地府居然背着他们请来了这个男人来教学。
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当孩子们抱怨着老师的种种行为的时候,家长们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不懂行情。
可当某一位家长亲自过去探情况的时候才发现,难怪自己的孩子那么不舒服,原来啊原来。
这个老师不就是个鬼怪吗,还偏偏也是个神通鬼。
难怪那么护着那个小神通。
家长和孩子们都炸开了锅。
地府也同样炸开了锅。
神通鬼来代替普通老师教学是他们所不知情的,老师之间的代课一般都是友情代课,是不需要特意上报的,所以地府并不知道神通鬼现在就在教课。
而且地府戒备森严,除非是有人刻意地带着他避开检查,不然怎么可能能让神通鬼进来。
要么就是那个吴老师有问题,要么——
就是神通鬼想做些什么,凭他的能力,想要控制这里的人轻而易举。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孩子才来的?!”
“你和吴谓是什么关系?!是你强迫的还是和他有勾当?!”
正在上课呢,判官带着一帮子小鬼拿着短镰刀气势汹汹的就跑了过来,硬生生把课堂给打断。
马上就引起了一段喧嚣。
孩子们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都几个几个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只有几个孩子的神情显得很高傲,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挑这个时间点,你们也不怕这事儿闹大?”
老师放下了书本,调笑着看着判官,“你还是老样子,怎么这么冲动?”
随之又瞟了瞟他的肚子,然后把脸移开,“而且还是爱吃啊,兄弟。”
“闭嘴!”判官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本想带着一班人马跑到这群毛头孩子面前耍个威风,让这些孩子在他们父母面前绘声绘色给描述一番,让他长点人气,讨个印象分,现在被神通鬼这张嘴弄得……
判官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孩子都露出了大人一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尤其是几个他眼熟的,眼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嘲讽。
啧,这群小大人还真是被惯坏了。
“跟我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判官大笔一挥,身后的几十个小鬼都将镰刀举起,蓄势待发。
“真是暴力……”老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向底下的孩子们挥了个手,“自习吧,好好看看书,进度卡的刚刚好,等你们吴老师回来了,怕是会有一场随堂小考,那么,再见。”
随后他就这样坦坦荡荡的出门了,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都没有。
这种反应倒是让某几个孩子像是噎了一口气一样。
“怎么这么淡定啊,这场戏就这么没了?”
班上的学生没有就此听话,安静地自习,都开始肆无忌惮的讨论了起来。
“可不没了吗,不过神通鬼也不过如此啊,没有大人们说的那么可怕。”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你看这老师,哪里有一点怪物的模样,之前还对神通鬼那么忌惮,果然大人就是为了让我们听话,哄骗我们的……神通鬼,嘁。”
说这话的人有意无意地转头往后面看,眼神在平真那块地方就没有离开过,一直打着转。
其他人似有若无的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老师一走,所有的焦点又重新落回了平真的身上。
平真现在不用抬头与他们有视线的交流都能听到他们在想什么。
话语肮脏的程度都想让他把自己的耳朵砍了。
但表面还是得表现的十分平静,就像平时一样,什么都不要有,什么都不能有。
“会没事的,别那么紧张。”
樱宁在整个局面里都表现的很平静,从判官进来,再到老师的离开,期间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直发出翻看书本的刷刷声,好像什么都没法惊动她。
在平真最受欺凌的那段时间就是这样,永远的格格不入,永远的不同寻常。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女生,每次都能理智地把局面剖析冷静地摘理来看。
而且每次都是那么理性的察觉到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
想法与实际行动永远一致。
“我没……”平真脱口而出就是否认及解释,可刚没说两个字就觉得在樱宁面前,这样的谎言根本不堪一击,他松开了因紧张而紧握的拳头,额头的没有修剪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为什么……会没事,他可是神通鬼……”
“你看他那样子像是怕事的样子吗?”樱宁没有与平真对视,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因为这个让平真揪心的话题而暂停动作,她依旧一目十行地阅读着手里的文献,嘴上极具逻辑的分析着全过程。
“他知道自己是神通鬼却大大方方来了这里,态度也足够嚣张,完全就是不怕事儿的样子,这里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走的地方。”
“不透露名字,也不透露任何隐私,怕不是只是早就知道不会与这里有牵连,三个月是他呆在这里的极限时间,所有的感情他都不需要。”
“我们这边对他入侵的方法恐怕是会偏向他运用自己神通鬼的能力,将守卫控制,然后偷溜进来,可他如果真的这么大费周章总得有点目的吧,只是为了保护你?这可不像是被吹的快靠近神的鬼怪会干的事情,而且吴老师……像是会交这些朋友的样子。”
“再然后就是,他对判官的态度。你别看判官凶巴巴的一副要和神通鬼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老师说那些话的时候判官除了气红了脸还做了什么吗?不就是虚张声势。”
“神通鬼的能力地府是忌惮的,更是恐惧的,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顶多把他赶走,其余的,不会发生,地府只想自保。神通鬼,如果真的想搞事情……”
樱宁在最后硬生生把话掐掉,没再说下去了。
平真也不敢再继续细问下去,他的身份不容许他继续问下去。
直到平真沉默了,樱宁才有了片刻的时间扫视了他一眼,捏着纸张的手不再有动作。
“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更不好过,”樱宁把书本彻底合上,发出了一声叹息,手托着腮,抬头看着顶上的天花板,“但也许这里更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神通鬼的能力,如果本人不能足够想清楚足够冷静,出了地府就会轻易的被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古鬼利用,与他们为伍,然后从此堕落。
神通鬼三个字代表了太多,会激发人的欲望,在古鬼的圈子里,拥有了神通鬼,他们就会不可控地想要称霸。
如果平真定性不够,没有生成自己的底线原则,就太容易被拉扯进去了。
即使神通鬼知晓万物,也终究逃不过生物所固有的丑态。
在这地府……
起码大家对神通鬼的能力都是避如蛇蝎,身为神明的高傲,绝不会产生利用他去做些什么事的可能性。
但是这样的成长环境,究竟会孕育出什么,谁又能知道?
“啧。”
樱宁想着想着头脑就有种快要炸裂的疼痛,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
然后继续开始翻阅着图书,用图书里的文字充斥大脑,让大脑不再为这些繁琐的事情考虑。
平真看透了樱宁的想法,头低垂的更加厉害,也自动屏蔽了其他人的那些无聊的思想,自己摸摸盘算着。
如果老师真的离开了,那他要怎么办才好呢。
想想也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仅仅只是同龄人的欺凌,更是整个地府对自己的加大戒备。
戒备着自己是否与这个已经成年有一定实力的人,有所接触。
凭什么?
平真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恨意。
恨着自己的出生,恨着身边所有人对他的对待,甚至恨着那个救了自己为自己取名的人。
平真,平真,平平淡淡才是真。
就像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