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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夜之饮 下

宴会厅里,一片肃静。

鲍老太爷如坐针毡,抹了把头上的汗,苦笑不已。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望向前面的空座。

今晚座次很是奇怪。

不是圆桌,也不是左右宾主对坐。

前面主人席居中,左右各有四席,如今都空着。

四席下首,才是客席,如今只空着两侧首位。

不用说,这是宋老大人与吴老爷的位置。

请贴上让携儿孙,可实际上儿孙统统没有资格进正厅。

正厅客人席,单人单席,只有二十八席。

从大门口到正厅。

厅门口侍立的看守,屋子里上每桌后端着茶盘侍立的侍者,不是厮,都是披盔戴甲的少年武士,腰间都挂着雁翎刀。

大家都熄了声音。

真正的主心骨还没进来,没有人蠢的自己当出头鸟。

就在这时,霍宝陪着宋老大人、吴老爷进来。

宋老大人脸上挂着笑,如同只是寻常赴宴一般,对几个相识的老友颔首致意。

倒是吴老爷,眉头都能拧成疙瘩,脸上挂霜。

刚才在进州衙后,有人带走两家儿孙,宋老大人没当回事,吴老爷却是恼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喝酒来了?

还是送人质来了?

到底是哪里来的恶匪,就是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霍宝还是神『色』淡淡模样,直接请宋老大人在客席左首坐了。

宋老大人对霍宝点点头,从容入座。

吴老爷一怔,随即脸『色』涨红,不等霍宝招呼,就气鼓鼓往右首坐下。

显然是坐惯了上首,即便是致仕的九卿也没有放在眼中。

霍宝瞥了一眼,没有理睬,往前走了几步,在吴老爷上首入座。

吴老爷瞪大眼睛,脸上都是羞恼,要不是有所顾忌,几乎要拂袖而去。

其他人却是看着上面的空座,心中有数。

上面九个位置,元帅坐了最后末席。

除了霍元帅父子,这滁州白衫军的高层还有七人。

随着脚步声响起,『主席』屏风后走出几人。

肤黑高壮的青年。

年过不『惑』的矮子。

花甲之龄的老儒。

穿着海青的居士。

背着双锏的武夫。

长着马脸的丑男。

最后一人……横眉竖目、面带狠厉的壮汉。

前面几人左右分坐,左边第三个位置空着。

最后出来那壮汉,居中而坐,带了几分睥睨之态。

吴老爷嘴角耷拉下来,心中多了轻鄙。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是借着邪教凑起来的流氓山匪之流。

宋老大人却是望向斜对角的方向,心神巨震,手中杯子几乎拿不稳。

霍宝留神众人神情,将吴、宋两人反应看个清楚。

他顺着宋老大人的视线往上首看,越过唐光,就是林师爷的位置。

林师爷似也察觉到宋老大人的注目,回望过去,微微颔首。

两人明显是认识的!

大厅里有些冷场。

霍宝回头,低声吩咐了两句,后边侍立的童兵退了出去。

少一时,一干少年武士端了食盘上来,给众人上酒菜。

少年武士弯腰俯身之间,“哗啦哗啦”的盔甲声,扰的人心浮气躁。

再好的酒菜,此刻大家也没有心情食用。

咦?

这是今日酒菜?

两荤两素四个炒,一个六寸汤碗里面是半片鸭子。

四道菜,一道汤,别的统统没有!

旁边一把自斟壶,一个酒盅。

气氛依旧冷场。

霍五不提筷子,没有人提筷子。

吴老爷面上带了不快,可也活了六十来岁,还在忍耐。

霍五高坐在上,视线从二十八来客面上一一掠过。

没人说话,霍五便也不说话,而是拍了拍手。

“啪、啪、啪!”

随着巴掌声响起来,门口列队进来几十童兵,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东西,几条半尺宽的白布条。

霍宝心中。

这好像上辈子的哈达。

倒是对喝酒的景儿。

只是这些古人找不到嗨点,怕是要吓出好歹来。

果然,众来客都变了脸『色』。

匕首、毒酒、白布带,这是迫人自尽用的,这是要『逼』死谁么?

吴老爷忍无可忍,怒道:“尔等到底想要作甚?”

“是啊,这是戏耍我们么?”

“徒三爷在时,可都是客客气气的。”

“就是就是,都是亳州柳元帅麾下,作甚差别这么大?”

“……”

视吴老爷为马首的几家摇旗呐喊,更多的人噤若寒蝉。

霍五望向吴老爷,又看了看那三个附和他的人,笑了:“看不出来么?入教啊,天下白衫是一家!大家有幸荟聚滁州,自然就是一家人!”

“我乃圣人子弟,儒教门徒,焉能改奉……他教……”吴老爷振振有词,铁骨铮铮模样。

“圣人子弟?你这老『淫』棍也配?”霍五冷笑道。

霍五之前是打算割韭菜的,自然叫人将二十八家的情况都打听了一遍。

这吴家就是首选对象。

这吴老爷仗着长子的势,在滁州为非作歹,手上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七、八条。

只是死的要么是民百姓,要么是卖身入吴家的奴婢,没有人为其做主,死也是白死。

“信口雌黄!”

吴老爷恼羞成怒,“腾”的一下子起身,指着霍五骂道:“柳盛那子到我跟前,还要客客气气,你不过是柳盛身边一条狗,就到滁州作威作福,充起大爷来,算是什么阿……”

“碰!”

“啊!”

“噗通!”

吴老爷的手指依然举着,可是方向已经不是冲着霍五。

不过转眼功夫,怒发冲冠的吴老爷,已经成了一具尸骸。

脑浆崩裂,红的白的混成一片,看着恶心而恐怖。

霍宝也有些恶心,重新入座后,掏出一块素帕子,擦了擦紫金锏上的污秽。

没想着亲自动手的,可却无法容忍旁人侮辱老爹。

……

方才出声尖叫的是吴老爷下首之人,也是之前为吴老爷摇旗呐喊的三人之一。

此刻他捂着嘴巴,浑身哆嗦着,身子缩成一团。

早在赴宴之前,大家就想着新元帅说不得要“杀鸡骇猴”。

可是他们没想到,会这样直接,一句话不对就损命!

而且不是杀鸡骇猴,是杀猴骇鸡!

动手的还是个半大孩子,这些人是魔鬼么?

……

鲍老大夫几乎要昏倒过去。

后怕不已。

自己算是……逃出一劫。

那日,宝爷也是背着锏囊的。

……

郭老爷白『色』苍白。

他打听的“宝爷”不是这样的。

是行事温和有礼的少年。

待下和气,待长辈孝顺,十分懂事乖巧。

眼前这个宝爷,看见别人辱父就动手。

孝顺有了,可这跟乖巧真的不贴边呀!

……

霍五看着地上的尸骸,神『色』冷了下来。

他想要立威,却不是这个方式。

他不忌讳在众人面前做恶人,却不希望儿子受人挑剔议论。

老『淫』棍,实在可恶!

他重新望向众来客,面上不待丁点儿笑意:“明王降世,天下太平!滁州已经是明王传教之所在,只留教徒!即日起,各位与本帅,非友即敌!”

除了薛彪,几位头领没有人将弥勒教当回事儿。

可如今势力弱,总不能摆明车马说自己要造反,大家只能继续扯着弥勒教大旗行事。

邪教么,行事就是这么邪『性』。

非友即敌,也就说得过去。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敢出言反对。

大家大多是愤愤。

有几家本来就有子弟信教的,已经与薛彪勾搭上了,心里就踏实下来。

又是怕白衫军不长久,他们不敢跳出来,只能继续猫着,想着等着有人应声了,再从大流。

霍五阴测测道:“各位还需慎重,莫要牵连了儿孙!”

……

大家心中惊怒不已,更多的是深深恐惧。

所以说,许进不许出的城门,街上的巡丁,宅子外的守军,不是恐吓。

而是等着一声令下,就要阖家锁拿,步尤家、张家后尘?

鲍老大夫说的没错,这新元帅确实霸道,霸道的没边了!

嫡子嫡孙已经在虎口中,留在家中的儿孙也都被盯死。

非友即敌,可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蝼蚁尚且偷生,勇敢赴死的能有几人?

就算晓得白衫军未必长久,从贼以后说不得有麻烦,可也比立时刀斧加身要好。

鲍老大夫得罪了霍宝一次,正想着将功赎罪,眼见无人牵头,便起身道:“霍帅,老儿鲍全愿意今日起带儿孙供奉弥勒尊佛,为霍帅效犬马之力!”

霍五点点头,一个捧了白布条的童军出列,将三条白布交给鲍老大夫。

鲍老大夫虽不解其意,可已经是恭敬接了。

郭老爷早有决断,倒是不觉得为难,紧跟着起来了,也得了三条白布。

其他六个商贾都陆续起身。

倒是士绅那边,大家还在观望。

没有人敢拒绝,可带头“从逆”的以后说不得要背锅,大家怕承担风险。

不少人望向宋老大夫。

不管吴老爷人品如何,以宋老大人的身份地位都该维护一二,不想他只保全自己,对吴老爷之死不发一言。

宋老大夫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师爷身上。

林师爷的座次在那里摆着,霍帅麾下第四人。

第四人!

宋老先生简直要惊掉下巴!

不是为了突然之间得见故人,而是为这故人如今的座次!

是因为都是武夫么?是因为没有奥援么?

宋老先生“腾”的站起身来,直愣愣地望向霍五。

大厅上的气氛一凝。

各位头领看着宋老先生,都是目光森寒。

不知趣的已经有了一个,还有第二个?

水进坐在宋老先生上首,已经后悔没有随身带枪。

可是即便没有兵器,他心中也有了定夺。

若是这老头跟刚才那老家伙似的大放厥词,冒犯霍五,那自己赤手也要将他毙于掌下。

众士绅商贾望向宋老大夫。

有的人闭上眼睛不敢看。

有的人眼中带了几分悲戚。

“老朽宋林愿即日起带儿孙供奉弥勒尊佛,为霍帅效犬马之力!”

这声音铿锵有力,里头带着勃勃生机,丝毫不像是花甲老人的声音。

啊嘞嘞!

你是这样的宋老大人?

你竟然这么痛快就从贼了?

惊落一地眼球!

就连浑身戒备的水进,都给闪的身子晃了晃。

霍宝却并不觉得意外,看了眼林师爷。

就见林师爷脸上多了笑意,正望向宋老大人。

这眉来眼去,是几个意思?

“好!”

霍五痛快应声。

夏风习习。

席间已全是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