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十七想到的疑点,城里其他人也想到了。
他们来到西门口茶铺时,街上的百姓正为这事儿议论纷纷。
看到兰十七,众人鸦雀无声。
“在下今日前来,只为闲聊,不为参赌。”
他表明来意,大伙儿才松了口气。
“你们怀疑邵乐楼,那可怀疑错人了。他这人胆小如鼠,不敢杀鸡,怎么敢杀人?何况是那种杀法?”
说话的壮汉比了个“千刀万剐”的姿势。
“你认识他?”
伊萨拉兰十七在一张桌子旁坐下,茶铺小二一脸仰慕地送来一壶茶。
“六年前龙溪征兵时,他被拉过壮丁。那时候他十五六了,长得人高马大,征兵的官老爷不放他走。结果上战场第一天,他跑了。”
壮汉拍了拍胸口。
“我跟他一块儿被征的。他不记得我,我记得他。”
临阵脱逃,重者可以按军法处死。
“大概是这缘故,他逃到了薄州。”
“他是龙溪人?”
邵乐楼听不出半点龙溪口音。
兰十七意外于他出身龙溪。
“诶,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儿?”
茶铺里的赌客终于抓到机会笑他。
“龙溪这儿有些人家是薄州迁来的,住了好几代仍旧是薄州口音。”
“难道征兵的官爷,去青楼抓的壮丁?”
照理战火一起,人最先跑光的是花街柳巷。
兰十七这问题一出口,周围人知道他那时候不在龙溪。
“哪儿可能啊?天城人没打来之前,这里已经山匪肆虐了。大姑娘小媳妇走在街上提心吊胆。客商也不打琥珂过了,谁去青楼啊?”
搭话的汉子搔了搔下巴。
“我记得他那时候当街卖草鞋。官兵在街上把他抓走的。”
“他能编草鞋?”
伊萨与邵乐楼在公堂上照面了一次,记得他十指干净,没有老茧疤痕,不太像手艺人。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汉子喝了口茶,眯眼回忆了会儿。
“有个词叫‘烟’什么‘行’什么……”
“烟视媚行。”
兰十七说出答案。
“对对对,是这词。”
壮汉点头。
“他给我这印象。”
“呃?”
周围有读书人,知道这词什么意思。
“看他在堂上的样子不像啊。”
“他卖草鞋时也不像,在军中才这副德性。”
“他跟一群大老爷们烟视媚行什么?”
“你们忘了?他当初在青楼伺候的不止女人,肯定是看上哪位兄弟了。说不定就是你。”
说话的汉子从未深想邵乐楼态度的意义,经众人一提点,一口茶喷出嘴,哆嗦了一阵。
众人接着聊起琥珂被烧之前几家知名的青楼。
兰十七起身离开了茶铺,伊萨放下茶钱跟了出去。
“你想到了什么?”
伊萨看他低头不语,问他。
“先不论他如何从不夜坊脱身。一个体型健壮的男人,杀死女人不难,可怎么在满屋是血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小玉只不过是推门进屋,裙角跟鞋底已然沾满了血。
“再说,失踪的另一个脑袋和身体去了哪里?琥珂城内有地方能藏吗?”
“你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以动机而论,邵乐楼衣食无忧全靠杨李氏,他没道理下毒手。
“也不对。”
兰十七摇了摇头。
“他去不夜坊喝花酒,无论如何太可疑了。我们只知道其中两个人,看来得查出第三个人是谁才行。”
“你算不出来吗?”
伊萨也跟茶铺里的人一样拿赌局的事堵他。
兰十七没好气地斜眼看伊萨。
“算不出来。”
“这事儿我早想问了。掉球的顺序当真是你观星得知的?”
伊萨记起与他赌的那一局,现在回想起来仍旧不可思议。
“是。真的是。”
兰十七背过手,大摇大摆走到前面。
“怎么算?”
“其实不难,跟看天气差不多。”
“真的吗?”
“假的。难得要死,我根本解释不清。总之你记得世间没有真正毫无规律的事就是了。”
*
琥珂城不大。
来来往往的外地人少了,难以察觉,在本地住久的人不见了,还是很容易叫人知道的。
没过几日,有人发现在王屠户家帮忙的陈姐不见了。
王屠户收摊回了家,自己在院子腌腊肉。
往日这些活儿陈姐帮忙干。
这屠户姓王,跟榆州的王氏没关系。
尽管如此,街坊四邻依然喜欢用这姓打趣他。
“王老爷,陈姐好几天没来,哪儿去了?”
“我哪知道她去哪儿了?做一天活儿,给一天工钱。来不来随她。她不来,我难道堵城门口查人?”
王屠户懒得搭理院门口嗑瓜子的七大姑八大姨。
他不理人家,人家理他。
“平日少个人也不算什么,这两天少不得。你知道杨李氏的事儿吧?”
杨李氏尽挑便宜铺子买肉,王屠户这儿她也来过。
隔三差五有点卖不掉的边角料,她常死缠烂打一分不出地要了去。
因她有几分姿色,待人又特别“热情”,王屠户不怎么跟她计较。
倒是陈姐看不过去,训斥她好几回了。
“她的死活干我什么事?”
王屠户头也不抬。
“杨李氏不干你事,陈姐干你的事啊。大家说,那天包子铺里发现的死人不止一个。死了至少两个女人呢。万一陈姐也出事儿怎么办?”
说话的大嫂嘴边黏着瓜子皮,连啐几口,笑嘻嘻地走到王屠户背后。
“你当姐姐我不知道?你这儿明明没啥活儿,非隔三差五找人来打下手,分明是看上了人家。说起来你也快四十的人,再不成家……”
“去去去。”
王屠户站直身来轰她们。
“闲的没事儿成天关心别人成不成亲。你家孩子尿炕的病治好了吗?有空回家洗被子去。”
他恶声恶气,找他闲扯的几位也没了劲儿。
临出门时,那几人不忘看了一眼他腌的腊肉。
“这肉看上去不怎么新鲜啊,颜色发暗。你该不会好肉给了杨李氏,陈姐跟你闹翻了才跑了吧?你老这样,小心她看上其他男人。”
“你们懂个屁!快滚!”
不知哪个字戳中了肺管子,王屠户顿时怒了。
几个人这回真怕了,拔腿跑出王家的院子。
出门前,不忘顺手拿走几根晒在院门口的腊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