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荡着猛火油的气味。
破旧的街道一反常态,车水马龙。
众人忙着手头的差事,无暇顾及其他。
形迹可疑的女子溜到城门附近。
之前空着的猛火油柜一个个加满了油。
景丹华与几名手下站在城门楼,严阵以待。
龙溪军逼近这座小城了?
夜晚过去了不到一半。
为什么在半夜的沙漠急行军?
他们没有遇到孙奉宰?
关翎一心打探龙溪军的状况,趁城里士兵手忙脚乱,溜到了城门一侧的了望台下。
这座了望台年久失修,木头腐坏了大半,雅克达人无法登台了望。
城里的木材不足以修好它,又没多余人力把它推翻。
所以它相当碍眼地矗立在城墙一角,无人看管。
它与城墙中间,留了一条细缝。
膀阔腰圆的雅克达士兵钻不过去。
身材纤细的水悦秋就不同了。
关翎顺着这道细缝爬到了城墙外。
两座山之间回荡着远空的声响。
仔细听,可以听到山风里混杂了细微的马蹄与脚步声。
真的有龙溪军来攻打这座古城?
关翎不知道彤关附近的战事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景丹华在城里布局大致妥当,大部分士兵聚集到了城北,准备由北门撤离古城。
她在城中乱逛时,瞧见有数块巨石固定在了北门外的山坡上。
应该是准备好了万一龙溪军进入城内,就利用滚石,自城外把北门堵死。
关翎绕到山岩后,偷看城门楼上的情况。
盖着黑布的猛火油柜被安置在箭垛边,瞄准了城前山道。
两侧山崖悄无声息。
偶尔滑落的砂石暴露出山岩后的伏兵。
满城灯火。
数十匹马拉着装满锅碗瓢盆的板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绕柱转圈。
仅看城镇上方的火光,加之城内嘈杂的声响,好似城内至少住了几万人。
不能让龙溪军过来。
这是个圈套。
龙溪军的斥候肯定报告了这座山谷的地形,此地不适宜使用火攻。
龙溪军的统帅绝对想不到景丹华疯狂的计策。
为了断绝龙溪军后路,景丹华必定在谷口布下最重的火力,大军一旦进入山谷宛如进了束口的布袋,再也退不回去。
关翎穿过山岩,跑向谷口。
景丹华在城门楼一眼瞧见了她。
“抓她回来!”
他勃然大怒。
埋伏在山崖的士兵,滑下坡道,飞快地扑倒了她。
水夫人像只野兔一样,被士兵们提回城门楼。
景丹华亲自抓住她。
“想死在这里吗?”
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没有拔剑杀了她,反而用近似担忧的语气责备她。
关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她扑到城墙边,从箭垛往外张望。
谷口外数里,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大军所举的旗帜在沙尘间飘来荡去。
关翎看不清旗帜上的文字,但她清楚看到了旗帜的颜色。
青旗?
怎么可能?
青色的龙纹旗是皇上的标志。
无衣怎么可能亲自来讨伐一个毫无战略价值的小城镇?
啊……景丹华割去的那缕头发!
景丹华用她袍子的一角束起那缕头发。
她穿着出宫时的衣服。
雅克达士兵认不出宫袍的纹样,无衣怎么可能不认得?
景丹华用她引诱无衣来此?
他不仅打算歼灭龙溪军,而且想杀掉华英国的皇帝?
“与、我、一、起,离、开、这、里。”
景丹华一字一顿正告她。
黑夜里的星火越来越接近。
以大军的行进速度,不出一个时辰能抵达山谷。
她发不出声音,跑不出敌人手掌。
她什么也做不了。
关翎攀住城墙,束手无策。
“何必担心他?那日你生完公主,他即刻离开你去哄另一个女人。”
景丹华拽着她的手臂,提醒她。
她与他是一样的人。
那些王公贵族需要他们,无非是需要一条驯良的狗。
他们最终看重的是自己的同类。
他厌了穷心竭力去争一口残羹冷炙。
厌了自己中意的女人成为他人玩物。
“他的心里何曾有过你?你不过是习惯了仰望,把他的施舍当作恩宠。”
他们拥有的太少了。
贫瘠到将别人挥下的汗滴当作汪洋。
明明他们同样可以高高在上,成为世人仰望的对象。
不是景丹华说的那样。
关翎甩不开他的手,也无法与他争辩。
假如心里没有她,无衣根本不需要来这里。
景丹华最清楚这个事实。
可他出于嫉妒,刻意无视心中的答案。
“火线布置妥当,人集合在了城北。”
雅克达士兵前来报告。
“打开城门,等诱敌的部队退回城中。”
谷口传来喊杀声。
前去引诱龙溪军的小股人马,与龙溪的先头部队短兵相接了。
“将军。”
景丹华的副将提醒他撤退。
遥遥望去,龙溪军的先锋陆续进入谷地。
景丹华往谷口方向再看了一阵,确定龙溪军即将踏入陷阱,攥住水悦秋的手臂,把她拉下城楼。
“在沙漠,通晓祝术救不了他。你死心吧。”
所有的井都倒上了猛火油,水渠里也灌满了黑色的油脂。
华英国的皇帝使用祝术引水灭火,大军会覆灭得更快。
他太熟悉皇族与涂氏了。
他们利用他制衡秦王时,暴露了自己的咽喉。
前去引诱敌军的部队,三三两两撤了回来。
城门打开了一道缝,迎接归来的士兵。
关翎与景丹华一起走下城楼,瞅准机会咬了一口景丹华的手背,挣脱他的束缚,拼命跑向城门。
景丹华愕然地看她穿过撤退的士兵,冲向战场。
“你……选择他?”
在这生死关头,她跑向了必死无疑的另一个人。
她欺骗了他。
那个人才是她真心所向。
景丹华全身发凉,僵硬地夺过副将手里的长弓,弯弓搭箭瞄准了水夫人。
她破旧的布袍映衬出四周飘扬的火星,与那日白雪间独树一帜的红衣不同。
那一天的她仙姿飘逸,作为平民,折服了晋王府那群不可一世的王公贵戚。
今夜的她潦倒肮脏,像在街头巷尾翻找食物的狗,谄媚地奔向她的主人。
那与他记忆里的不是同一个人。
景丹华默念着,拉满了弓。
羽矢发出响鸣,在夜空里化作一道流星。
“……看不到了。”
雅克达副将听见他的主帅颤抖地念叨。
“……再也看不到了。”
箭矢分毫无差地射中了奔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