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无衣听将领传达完军情后,目送他走出大寨。

风吹动营门口小兵的衣袍,被沙尘刻印出沟壑的稚嫩脸庞引出了他的回忆。

“你可以只惦记自己的情爱。我必须记住大寨中每一个人。”

纪归鸿决意在水如镜墓边下葬时,那个人也曾这样矗立在门口,任风吹乱她的碎发。

之后过了多少年,他不记得。

如她所说,他光记得情爱,不去看一眼身边其他人。

他以为自己留意过,实际上在东莱度过的那一世,他除了留下哀怨背影的女子,谁也不记得。

回忆里满是陨落在白云楼下的女子,以及她孤零零的墓地。

今生一切没有变化,直至几日前,有士兵为他挡住飞来的暗矢,失去了性命。

那个孩子是谁,叫什么,他不知道。

他清楚看到了对方年轻的脸庞。

脸上尚无一丝一毫的皱纹,凝结的鲜血早已在他身上留下千百道痕迹。

倒在他怀里时,那名士兵的胸膛为鲜血染红。

那些血滚烫,烫到他手掌发颤。

凡人。

他们是凡人。

再放眼战场,遍地尸骸如梦似幻。

这些人与他一样有爱有恨,有牵挂惦记的家人,纵使与他出身不同,心却一般无二。

于他而言贵重的情谊,于这些人而言同样重要。

但他们舍弃一切,保护素不相识的人。

啊……很久以前,有人向他诉说这些。

“他们与我们一样,会哭会笑,并不愚蠢,并不卑劣,不该带着怨恨死去。”

回忆中的少女说这席话时眼里闪动泪光。

与青帝后裔厮混久了,她越来越向往尘世。

尘世是什么?

是青帝一脉捏出的幻象。

那一支塑造了一堆对自己顶礼膜拜的子民,借此活在高高在上的快意中,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天地间普通一物。

傲慢,无聊。

那时候她的怜悯徒然令他心烦。

她中邪了。

随同青帝后裔一起沉溺幻象所生的幻象,把神明所做的玩物当成与自己一样的天地造物。

“凡人自有凡人的劫数,如何渡过劫数得由他们自行选择。与我们无关。”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能选择向我们求助?”

“总是活在他人庇佑下,一旦失去庇佑,怎么承受风雨?再者,即便需要人庇佑,也该由创造他们的神明去管。依旧与我们无关。”

“同为天地造物,我们与他们一样。物伤其类,其鸣也哀。为何不施以援手?”

“凡人并非天地造物,而是娲皇所造,与我们不同。即便同为神明,我们也无义务帮助旁支。”

“若是如此。”

少女上前一步,顶在他的下巴前。

“神君当年为什么救了我与岭岳?”

“救了你……真是个错误。”

他咬了咬牙,吐出这句。

这是他与少女第一次不欢而散。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快。

她违背他的意愿,听从那个男人的话,强行分出阴阳,就此与阳体脱离,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女神。

那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

不对……他不是不希望她成为女子。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动了一下。

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那个无耻又大胆的男人轻而易举实现了他强行按在心底的愿望。

可是晚了。

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忤逆天意,总有天与他越行越远。

事情如他预想的一路而去。

关于凡人的一切,他的看法与她处处不同。

她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失望,偷偷离开静修林的时间越来越多。

看到独自留在洞府的岭岳,他怕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意,于是离府云游。

就这样,他们越来越少见面。

谁曾料想,而今以这种方式领悟到她当年所言?

凡人确实与神明没有太大区别。

提醒过他这点的不止总出现在梦中的少女,还有另一名女子。

她说的话,他多数记不清了。

唯一刻印在脑海里的,是他决定葬在水如镜墓旁的那个黄昏。

她平静地听他说完想法,不发一言。

沉默,充满压抑。

他以为她会破口大骂,毕竟她是性情豪爽的女子。

然而她只是长吁了一口气,默默起身走出门。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心虚地问。

“你可以只惦记自己的情爱。我必须记住大寨中每一个人。”

没有任何抱怨,她留下这么一句话。

再往后,他做的所有决定她皆无反对。

族中人忌惮水如镜的恶名,不满他的主张,迁怒于她。

她面对他人的责难甚至谩骂,一概沉默以对。

那一世他留在红尘的时间太短了。

见到水如镜尸体后,他的时光好似冻结在了他离开白云楼的冬天。

日复一日如何度过,他全无知觉,匆匆走完了一生。

她之后怎么过完一辈子,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在世时她过得不好。

老宗主与父亲叮嘱过他好好照顾她。

他没有做到。

他亏欠她太多了。

烛台火光跳动,拉回了无衣的思绪。

他抬首,见传令官进帐。

来人手捧一只木匣,送来的是李司马的信函。

他打开盒子,除了一封信,里面装了一把木雕的短剑。

“昭媛知陛下平素从不祈求神佛,所以亲手刻了一把木剑,祝愿陛下武运昌隆。”

那柄剑雕工精美,是他熟悉的手艺。

他拿起剑,发现背面的剑脊沾染了些深色的污渍,好奇地问传令官。

“这是什么?”

“啊。”

传令官怕他不悦,赶紧说明。

“昭媛刻剑时不慎割伤了手,血沾到剑。原打算重刻一把,想起古人以命铸剑而成绝世神兵,觉得沾了血的木剑或许更有灵性……陛下是否不喜?”

无衣摆了摆手。

“她中毒后气虚体弱,何必劳心做这些?这把剑,朕会珍藏一生。”

无衣停了片刻,似是无心地追问了一句。

“水夫人……近来如何?”

军情紧急,来战场后他许久没有过问宫里的状况了。

“夫人与公主一切安好。”

传令官答得干脆。

“她……没有捎任何东西过来吗?”

无衣语气迟疑。

“……并无。”

不像昭媛隔三差五随军情附上书信,水夫人一个字也没有写给过他。

“她没事就好。”

哪里有人肯为她传递书信?

晋王也无消息传来,就是平安。

无衣转念放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