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辨认他的尸骸,是不是见过他?”
秀娘没有接触过柳成的尸体。
他与幸娘一样,容貌遭人破坏,不过双手手指纤长漂亮,让人过目难忘。
翎儿一问话,秀娘又移开了眼,头靠上娇娘肩膀,不吱声。
“事关人命,姑娘非要挑这节骨眼儿耍小性儿吗?”
关翎不擅长温情软语,又清楚她是为了伊萨故意跟自己作对,更没好气。
“我们命如草芥,所以连为姐妹之死哀伤都成了耍小性儿?”
秀娘细眉长眼,五官小巧,小家碧玉似的清秀,身材娇小纤弱,比之隆胸盛臀的甄小姐更加小鸟依人。
她一委屈,不经意间我见犹怜。
围观百姓见跟她说话的小厮咄咄逼人,无不指指点点。
翎儿为了假扮男人,给自己画了两道浓眉。
英武是英武了些许,但眉毛过浓不免给人做事冲动,得理不饶的粗鲁感,在造型上吃了亏。
外加她现在扮作半大小子,逼得一位小姑娘哭哭啼啼,周围人怎能向她?
“你别催得太急。她们现在难过,脑子里乱,想起来肯定告诉你的。”
最可气的是伊萨也向着秀娘。
“柳成脸花到亲妈认不出了,她能认出来,她脑子哪里乱?”
关翎走到他近旁,压低嗓子跟他说。
“秀娘心细,总能注意到细节。这不代表她现在不难过。你别逼她,容她缓口气。”
满公子的九尾凤烙印就是秀娘发现的。
那时候围着他的其他女子皆无察觉。
伊萨害怕翎儿催得太急,与不夜坊的姑娘心生罅隙,两方之间又与她更为熟悉,故而单方面拉开她。
关翎有点不是滋味儿。
迄今为止不管遇到什么事,伊萨总一心护着她。
不过那是因为他们过去的对手是男子。
如今遇到弱柳扶桑的妙龄少女,他立即倒戈相向。
一大堆描述负心汉的话本情节瞬间在关翎脑海涌现。
“既然如此,你与苏公子留在不夜坊等她们答话。靳公子与沉舟仔细查验尸体,勿遗漏任何细节。我……”
她环顾了下四周再无他人。
“我先回客栈了。”
她说完,回过身往客栈方向走。
“你一个人回去做什么?跟我们一起留下,听听她们的说法。”
伊萨叫住她。
关翎吸了一口气,转头告诉他。
“我这般视穷苦百姓为草芥的混蛋在,她们不愿意说的。”
她话里憋着怨气,伊萨不再拦她,只推了推尾济。
“你与她一起回去。”
“那怎么行?你以为她要我跟着你是为什么?”
尾济断然拒绝。
伊萨没好气地叉起腰。
“我与她们就在不夜坊门口说话,哪里也不去。你们在窗户口能看到我们。”
他又推了推尾济。
“快去,留她一人,万一出事儿怎么办?”
尾济这才叫住翎儿,跟了过去。
伊萨如约,没走进不夜坊,站在尸首旁向姑娘们打听幸娘与柳成的琐事。期间几次朝客栈方向张望,翎儿房间的窗户一次也没开过。
*
“你纵使有气,也不该不明事理,明知道他拦你是形势所逼,何必为难他?”
尾济拉着翎儿衣角,跟她回了客栈。
除了进出门槛儿,上下台阶时,翎儿扶了他一把,其他时候都不搭理他。
她要是强词夺理,琢磨些恶作剧,气一定不大。
唯有沉默不语最可怕。
“你到底帮谁?”
进屋后,关翎将尾济按进太师椅,自己背靠窗户站着。
她将窗户挡住,尾济想开窗也不行了。
“对事不对人,帮理不帮亲。”
尾济一伸手够到了茶几上的萝卜糕。
关翎不拦他。
“男人,成天把谁谁知小节无大义当借口,纵容自己不拘小节,到头来小节大义样样皆无。”
“他不过是让人坐在自己腿上,哪里算得上不拘小节又无大义?你没坐过他腿上吗?”
“他既然让我坐了,怎能让其他人再坐?”
“你坐过皇上的腿吗?”
关翎一时答不上来。
她不光坐过龙腿,她跟皇上干过的事可多了。
“喏,只需州官放火,不需百姓点灯。”
尾济捕捉到了她的犹豫。
“那不一样。皇上与我是明媒正娶。他与不夜坊的姑娘是不知廉耻。”
“既然你与皇上明媒正娶,又怎么背着自己相公跟另一个男人不拘小节?”
尾济等她还嘴,结果听到她说了句“说的也是”。
屋子里再无声响。
尾济一个下午几番逗她,她一言不发,直至沉舟等人赶回。
“结果如何?”
尾济刚想告诉其他人翎儿一下午没说话,她先开口询问众人。
这么一来,尾济倒不好提下午的状况了。
“与小姐说的一样,柳成与幸娘皆是一刀毙命。出刀人手法利落,直切脖颈处最脆弱的位置,不过刀口略微倾斜,无修炼过御气的痕迹,极可能是专门的断头人。”
沉舟的答复超出关翎所知。
那些人不出身于仙门,关翎信。
他们假如懂得辨气,纵使她躲在屋檐夹缝里,也不难发现。
“断头人?”
关翎第一次听说这类人。
“即是负责枭首的刽子手。”
靳月夔解释。
“那样的话,岂不是很好追查身份?”
靳月夔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否定了她的想法。
“负责行刑的刽子手由官府记录在案,不难追查。不过行刑者这一行有规矩,一生杀人不可超过九十九,而官府年年杀多少人并无定数。刽子手往往带几名徒弟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行也有徒弟?”
关翎简直新鲜。
“行行有学问。砍头时用利刃用钝刃差别大了。一刀毙命或是故意砍歪,死囚痛苦天差地别。有些刽子手甚至以是否一刀取命为借口,向犯人家属勒索贿赂。”
“好卑鄙。”
买人卖人关翎见过,买卖死法她第一次听闻。
这无异于把人的价值压榨到一干二净,连他们死前那一刻也不放过。
靳月夔叹了口气。
“各行各业皆避免不了贪得无厌的小人。不管怎么说,刽子手不可能到了行刑那一刻再通过犯人培养手艺。在真正上法场杀人前,他们早有丰富经验了。”
“你是说……”
“那群没有上过法场的砍头人来去自如,没有官府记录。江湖上称呼他们……”
“斩家。”
沉舟接过了靳月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