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个病重的时候,大淘和光祖都已经回来了,二淘更是伺候床前,几天也没回过家了。
光祖一直守在他爹的身边,寸步不离。一听见刘大个的呼唤,赶紧上前抓住他爹的手说:“爹,我在呢!”
刘大个的眼神扫过光祖的脸,重新闭上了眼睛,隔了没一会,又开始呼唤:“光祖,光宗!”
四春知道,他这是惦记小儿子啊!
“赶紧给光宗发电报吧!”栓柱对四春说:“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你在家吧!我去!”
大小拦住要出门的栓柱,因为他知道,栓柱是四春的主心骨,栓柱不在家,要是刘大个有事,四春就没了主意。
再说,拴柱的两条腿也没有马快。
大小骑着马,快马加鞭,一口气跑到县里,到了邮局,给光宗发了一封加急电报。
一共六个字:“父病危,儿速归!”
三天以后,风尘仆仆的光宗终于赶回来了。进了屋,看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刘大个,安静的躺在那,面如死灰。
想起父亲的过往种种,光宗的眼泪顿时就流了满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骨肉至亲,生死离别!
他两步蹿到炕边上,双膝跪地,拉起刘大个的手,声泪俱下:“爹,是我!光宗!儿子回来了!”
刘大个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光宗一眼,伸出颤抖的手,手指尖在儿子的脸上轻轻的摩挲,虚弱的说:“光宗,你回来了!我以为死前看不见你了!”
又扫了大淘,二淘,光祖和来福一眼,慢慢的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浊泪顺腮而下。脸上却是满脸的欣慰。
死之前,几个孩子都在身边,这已经比他老娘强多了!
“大淘,二淘!”刘大个向两个闺女伸出手,姐俩个赶紧扑过来,拉住她爹的两只手!
你娘来接我了!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还那么年轻,我都这么老了,她还能认出我!”刘大个落了泪:“你爷爷奶奶都来了,我要走了!”
刘大个说完,又迷迷糊糊的陷入昏迷之中。
大淘和二淘抱头痛哭,临了,她爹还是想通了!想起她娘来了!
光宗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刘大个居然来了精神,病重一个星期以来,头一次吃了半碗鸡蛋羹。
让光祖给自己洗了脸和脚,刮了胡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三个孩子都挺高兴,其实不止栓柱和四春,就是刘大个自己也知道,这怕是回光返照了。
收拾完以后,刘大个歇了好长一段时间,眼睛却一直在几个孩子的脸上流连!
然后摆手,让别人都出去了,只留下栓柱和余生。
刘大个让栓柱把自己扶起来,靠墙坐着,身前身后都用被子围住,这样会舒服一点。
他看了余生一眼,问道:“余生,你自己说,俺俩谁是你爹!”
余生不回答,眼泪却掉了下来,这小子平时皮得很,很少哭,看见刘大个的样子,心里居然来了难过劲,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你是要死了吗?你死了,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其实,别看刘大个平时不喜欢余生,但两个人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更何况余生自从懂事,就一直叫刘大个爹,看见他要死了,余生也很难过。
刘大个凄然一笑:“人生一回,死一回,我也不例外!”他伸手拉过余生的小手,放进栓柱的手掌心里:“小子,你不姓刘,你姓李!”
然后他看着栓柱的眼睛,悠悠的说:“李栓柱,我把你儿子还给你了,我也不欠你了,两不相欠,下辈子别在相见了!”
“你以为我想看见你?”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凝视良久,同时笑了!笑的怆然泪下!
本来两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却因为同一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牵扯了这么多年,情感纠结,是非恩怨,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呢!
两个人悄然擦去腮边的泪滴 ,刘大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过些日子,我就去鹤岗看看来喜,你不用惦记她!”拴柱知道,虽然刘大个从病重开始,就绝口没提过来喜,但心里还是惦记她的。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女,就算心里在恨她不争气,也不会弃她不顾!
“你看她应该的!她背后管你叫爸,别以为我不知道!”刘大个说完,让栓柱扶自己躺下。
坐了这么一会,已经抽干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刘大个像一摊泥一样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喘息了半晌说:“我想跟四春说几句话!”
四春进来的时候,刘大个依旧闭着眼睛。
她走到炕边上,看着这个曾经自己的丈夫,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拉起刘大个瘦骨嶙峋的手说:“你还有啥未了的心愿,说吧!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刘大个歪着头,看着四春,眼里流露出不舍和无奈,他用手往外指了一下说:“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吗?你这辈子,是不是一天都没有喜欢过我?”
四春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放下这个心结呀!到了这时候,我也不想骗你,就给你讲讲我们俩的故事吧!”
屋里很安静,四春的声音就像小河的流水,潺潺流淌着,流过四季,流过她多灾多难的童年,流过她颠沛流离的少女时代,流过她满含希望的中年,最后化作一滴清泪,滴落在刘大个的眼角上,两滴眼泪汇合成一大滴,顺着刘大个的眼角流下去。
刘大个的手在四春的掌心里慢慢的变得冰冷,一直冷到了四春的心里。
“光祖,光宗!”她喊完了两个儿子的名字,就像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顺着炕沿一点点出溜到地上,她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等到几个人进来的时候,刘大个早已停止了呼吸,但眼角还残留着一滴泪珠。
屋里顿时哀嚎一片!
刘大个一生育有六个儿女,享年五十八岁!
这一年是一九六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