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走出野狼沟,侧耳一听,没有一点动静:“这哪行啊!就算道上过人,也听不见啊!”
他转身又回到沟里,把孩子抱起来,一个时辰要是没有人捡走,孩子必死无疑。
赵四摇头叹气,想了想,抓起孩子的小胳膊使劲咬了一口,咬出了四个牙印。沁出细细密密的血珠来。
小孩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赵四走到沟外,孩子凄厉的哭声真切的传来。
“哭吧,哭吧!哭出个活命的机会!”
他重新上了马背,打了个盘旋,继续赶路,野狼沟离四马架还有二里路。
道路的两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此时正是映山红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粉红一片。
赵四一扽缰绳,马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仿佛又看见了花海中,抓野兔的那个姑娘,矫健的身姿。飞扬的长辫。红彤彤的脸颊。
可惜那个山鬼一样灵动的姑娘,短短两年的功夫,就变成了赵家大院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四信马由缰,远远就看见花籽的大弟弟,花春在屯子边上东张西望。他的身后跟着他家的那条大黑狗。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材壮硕,五官棱角分明,古铜色的肌肤。有着成熟男人的体魄。难怪能徒手撂倒一头野猪。
脸上却是少年的青涩。
赵四下了马,花春立刻跑过来,一边接过马缰绳,一边笑着说:“赵四哥,真的是你来了,我娘老早就让我出来迎你!”
“我娘昨晚上犯夜,一宿没睡。今天一天坐立不安的。就说你来了,让我出来接了几趟了!”
赵四知道,这就是血脉相连。
话在舌尖转了几转,他还是有点不忍心说出口。
没办法 ,只能一咬牙一跺脚,拉住花春:“老二,你姐姐没了!”
笑容立刻从花春脸上消失了,他一把抓住赵四的前襟:“你胡嘞嘞啥!”
赵四低下头:“生孩子,难产,大出血,两条人命都没了。”他说的心虚,但花春哪还分辨得出来!
太突然,搁谁也受不了,好好的人, 说没就没了。花籽她爹死的早,两弟弟几乎是花籽养大的。
长姐为母,那姐弟关系可不是一般的亲。
花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毫不掩饰的低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花春抬起头,对赵四说:“我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要是知道这事,一准随我姐姐去了!你就说我姐生孩子,你这是报喜来了!”
赵四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花家老太太正两手拄着炕沿,身体前倾,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听见脚步声,急急的问:“是赵四来了吗?”
赵四紧走几步,到了炕沿边上,老太太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又问:“四呀!这天都要黑了吧?你这时候来,可有啥急事?”
赵四看了眼一直流泪的花春,还有一脸疑惑的老三花秋,强挤出点笑容说:“是有事,喜事,小奶奶生了个胖小子!”
“哦……”花老太太长长的舒了口气,呵呵笑了:“这还真是喜事!我闺女这是熬出头了!”
低下头,用袖子沾了沾眼角。心里慢慢平复下来。
昨晚上老太太做了个梦,梦里花籽满身是血,光着脚,穿着一套藏蓝色的衣裤,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着说:“娘,我先走了”说完倏忽不见了。
老太太一激灵醒了,心砰砰跳个不停。后半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听了赵四的话,老太太放下心了:“人都说梦是反的,看来这话不假!”
“老二啊!”花老太太叫二儿子。
花春没说话,给花秋使了个眼色。花秋立刻张嘴:“娘,叫我啥事?”声音竟和花春一模一样。
赵四看呆了。
老太太接着说:“老二啊,看样子你得上山打点野味了!哎……先顾活人要紧啊!”
每年春季这阵,花家从不上山打猎,这是花春他爹活着的时候,就有的规矩。
春天是万物孕育生命的季节,花老太太也是头回破例。
花老太太吩咐完二儿子,又喊小儿子:“三儿呀,拾掇饭菜,让你四哥吃了饭再走!”
“好嘞!”花秋答应着。却没动弹。声音清脆。和花春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花春的身下有两个妹妹,都夭折了。
所以花秋比哥哥整整小了八岁,他才十岁。
赵四赶紧回话:“婶子,我着急回去,饭就不吃了。我走了!”
“二呀,送送你四哥。”
“嗯呢”花秋学着花春答应完了。紧接着又用自己的声音说:“我也去!”
花秋跟着哥哥和赵四走出房门。花家的院脖子很长。
三个人到了大门外,花春拉住弟弟的手说:“三啊,姐姐死了,我得去看看!”
花秋眼睛一红,眼泪就下来了。他一把抱住哥哥的腰,呜呜哭起来!
赵四心里一阵难过。
花春推开弟弟:“别哭,别让娘知道。你知道娘问话咋说吧?”
花秋点头,看着赵四和哥哥上了枣红马。擦擦眼泪 ,转身回去了。
俩人骑着马,一会的功夫就到了野狼沟了。赵四勒住马,跳了下来。
抬头对花春说:“等我一会,尿泡尿!”
赵四不放心。
他边走,边假装解裤带。着急忙慌的钻进沟里,来到刚才扔孩子的地方。空空如也!
赵四心里一惊,赶紧在四周踅摸一圈,没有血迹,没有拖拽的痕迹。又再次确认了下地方 ,没错,就是这!
赵四拍拍胸口,强压住心里的激动,活门大,看来孩子是让人捡走了。
老天爷总算开了一回眼啊!
他几步窜到沟外,翻身上了马背。照着马屁股使劲抽了一鞭子。
枣红马撒开四蹄,跑了起来。赵四快马加鞭。三十里的路程,半小时到了。
到了赵家大院门口,枣红马自己停下脚步。不停的打着响鼻儿。这一路飞奔,再加上驮着两个人,它浑身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花春跳下马,大门立刻打开了。赵金花站在门口,看见花春,一把抱住,扯开嗓门,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赵家大院人多,灵棚已经搭好了!
花春几步走进灵棚,站住了。他实在不敢相信,门板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姐姐。
姐姐从小好动,满山撵兔子,上树掏鸟窝,采猴头。就连睡觉都打把式。
他娘常说,花籽是个假小子。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可花春知道,这都是生活逼迫。姐姐如果不那么泼辣,他和弟弟也许就饿死了!
花春想着想着,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他慢慢的走到姐姐身边,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慢慢的掀开了白布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