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可还记得这悟剑石的来处?”
极光宗的剑道阵入口,高高的青色悟剑石上剑痕斑驳,道道凌厉非常。
音玦一身紫色衣袍,白发如雪。
他垂眸含笑,看着眼前青石仿佛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儿来:“自然记得。那时候师父还未飞升,极光宗弟子寥寥无几。正巧那时你从剑岭处得了碎玉,师父便赶去了天之涯斩了最高峰玉苍峰的峰头,拿来给你练剑。”
“说到师父,他倒是偏心的紧。我拿到忘尘的时候,也没见他老人家给我劈个悟剑石。”
音玦抬眸看向悟剑石上那道最深最凌厉的剑痕,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那股浓郁苍茫的剑意,是路沅霄所留。
提起路沅霄,他们两人都无比想念。
若风惨白着脸,仍旧是披着厚重的绒毛外套,整个人比之前要更为瘦削,那眉心的剑痕却鲜红如血,有一种极致矛盾的美。
他眼里满含笑意,朝音玦打趣:“是啊,若不是我不想,这极光宗的掌门,就得我来坐了。”
音玦笑笑:“你要是当初和我打真刀实枪一架,也不一定是我输。”
“师兄说的是,毕竟那时候,你连我要出什么剑招都能计算出来。”
音玦深深叹气:“今日不同当年,我们终究老了。”
若风突然弯腰重重咳嗽起来,咳的脸色通红,咳得眼里含了泪。
音玦连忙扶着若风,轻轻拍了拍若风的后背。
末了吐了一口血,若风习惯熟练地拿出帕子擦了擦。
“你看,就连羽卿的轮转生死丹也于我无用。”
若风紧紧握着音玦的手腕,目光里有笑意,有祈求,眸色复杂的让音玦躲避了视线。“师兄啊,我总觉得我不该这样死去,可是事实是,能够体面的死去,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事情了。”
“我已药石无医,就这样每天看看这极光宗,看看这剑道阵,最后安静地葬在思过崖下,我便已经知足了。”
如今,他身体已经完全魔化,所有医药法子再也无用了。
若是再强行续命,他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变成魔剑寄生的一个没有意识的躯壳。
“这结界,原本不会这么快就要去破的,眼下这么急促,一为了我体内的这把魔剑,二是为了瀚海人的轮回,你说过瀚海是被天族封印的地界,那么你肯定也想到了如若我们真的破开这结界,我们将要面临的,是整个天族。”
对上若风澄澈的视线,音玦终于点头:“是。”
若风继续道:“至于阿落,从她被送到极光宗的第一天,就已经被规划好了她要走的路线,你曾预言过她终会走上成神之路,我便狠心放了她自由。可我还是错了,因为此后她的一步步,都不自由。”
她的肩上,被赋予了太重的担子,无论是极光宗的未来掌门,还是瀚海结界的击破者。
若风很心疼那个倔强又温柔的小姑娘,若是可以,她本不该去做这个英雄。
“你不该是这样的,若是结界被破,三千界何其之大,总会找到救你的法子。若是阿落他们能找到魔剑的剑鞘封存魔剑,你也有机会活下来。”
若风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一副虚弱的模样,不该修为倒退日渐严重,不该是这样的。
音玦垂眸,曾经的若风何其惊才绝艳,是“仙剑碎玉,剑若微风”的剑道天才,一把仙剑碎玉上高楼挑战了五域修士不败,为何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可当初承担责任的同时,他们已经平静接受了所有后果,包括生死。
若风眼神恍惚,最终笑了笑,只不过笑容嘲讽:“对啊,召集了五域入归墟,为了瀚海便罢,我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没有必要了。”
看到羽卿耗费修为精血为他炼制轮转生死丹,师兄其他长老们一直为他费心费力,他越来越觉得,他活着,也是一种累赘吧。
“怎么没必要呢,”音玦看着那块青石,声音很轻,却闯进了若风耳里。“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得救你,你想让我杀了你,你可真狠心。”
他读懂了若风的祈求,杀了他,不要让他痛苦,最后变得似人似魔。
“师兄……”若风又咳嗽了几声,音玦打断了他的话。
“我曾与一人做过交易。”音玦终于对上若风那澄澈的视线:“他说过,我破结界,他救你。”
“所以说,此行,瀚海的结界会破,你也会得救,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至于阿落,她有她的路要走,我们只不过是助她一把,她越快地成长,才会有能力对抗以后的危险,我们这些人帮不了她太多。”
“利用她打破结界是真,可关心她爱她护她也是真,我虽有亏欠,但无悔。”
音玦说着,嘴角居然缓缓滴下血来。
“师兄?你……”
可音玦不以为意,只是对若风说着:“我说过,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在为她铺路,为何此行非她去不可,并不是因为她是我极光宗的未来掌门,而是我们需要她,整个瀚海需要她。我也预言过,她的出现,是瀚海多少年等来的希望。”
“甚至你体内的魔剑,也与她息息相关。所以,再有不多几日,瀚海便会面临三千界的注视,而这,才是瀚海新的开始。”
音玦嘴角的血流的更加多了,最终他慢慢弯下腰捂着心脏,重重喘息。
天机欲要堵住他的嘴,可他却想说出一切。
若风理清了思绪,扶起了音玦:“我知道了,师兄,别说了。”
音玦既想要救他,也想要救瀚海。
“师兄啊,你这一辈子,一直奔波在救亡的路上,不曾停歇。”
若风哪能不知道这是天机的反噬,三百年前以自由在东海救瀚海,十年前以神魂换取了一份生机,现在又来救他和瀚海所有人,这次该用什么做交换呢?他音玦,还是和年少时一样,是个只会逞强的英雄。
“谢谢你,师兄。你不该承受这些。”若风拢了拢衣襟。
“可我若不承受,谁会去承受呢?五域皆知我音玦是五域第一人,可算天机可推命运。师父也曾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是吗?瀚海不是废弃之地,他是我们的家。那么,就由我来承受好了。”
“那么这次的代价,又是什么?”
轻柔的语气仿佛被风吹散,若风的脸又苍白了一分。
“永无轮回。”
他听见音玦从容的声音。
音玦静静地望着那道深深的剑痕,就算是永无轮回,他也要让瀚海重新站在三千界眼前,要让唯一的师弟活下去。
他要以他一人的再无轮回,换取瀚海所有人得以轮回。
“可是师兄,”若风的声音温柔柔和,“离阿落他们进入归墟,如今五年已逝,他们还未归来,我觉得,我已经坚持不到下一个五年了。而且阿落如今,说不定已经突破到了元婴,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不再需要他的心头血了。
他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习以为常。他的修为已经退到了元婴,已经不敢拖着这副身子从剑道阵出去了。
音玦捏紧拳头,已经五年,可仍未有任何的消息传来。
进入归墟的众人也没料到,归墟仙境与外边的时间流逝会有不同,明明他们才待了不到四个月,外界已经过了五年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们要相信他们。”
“我相信他们,我只是不信自已。”
音玦总相信天命难违,万物早已经被规定好了所有的运行轨迹,不可被挪动半分。所以上天给他安排好了要承担的责任,他便义无反顾毫无怨言。可在某些时候,他还真的想要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能够成功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