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小院的,如意和团圆看见她一身的尘土,连脸上都有好些灰尘,忙过来扶她。
沈素洁正坐在院中,坐在她一直坐着的位置上看书。
她移开视线,轻声道“我才送他走,别让他回来的时候,在我身边看到你,可以吗?”
沈素洁放下书,起身交代她们伺候她去梳洗,便抬步离开。
等她提着灯笼来到书房的时候,正见他站在窗下仰头看着什么。
四目相对,冷风从窗户里吹过来,又迎着她从门口吹出去。
沈素洁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得见她裙摆上大朵大朵的玉兰。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错身出去了。
若非有冷香隐隐,她还以为不过是一场错觉。
风声一紧,灯笼里的烛火慢慢熄了,她也索性放在了一旁,来到窗前,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手心看着。
看了许久,她才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
明月挂枝时,她抬起头看向婆娑树影。
她在想,那个时候的斯越在树下,看的是什么,是他们彼此自我困住的枷锁,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结果的青梅树。
是不是恨着整个卫家,恨卫朝安将他母亲当做了想要融入时代的实验品,却白白让她担了离间夫妻情分的罪名。
恨斯渺虐待苛刻他,让他前半生都活在恐惧怨恨之中。
恨她这个长姊,引诱他生了不堪的情。
是不是也恨着自己,后悔生了这样的情。
直到她站不住了,坐到床上蜷缩在一角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满脸的湿润。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斯渺喊她起来给小狼做房子。
他仍是拿着东西敲敲打打,吵得厉害。
也看见袁从筹与袁从策一同投壶,辩驳着真假。
“斯越,我好累。”
哪怕裹紧了被子,她也依旧冷得厉害。
直到里面没了声音,沈素洁才悄然进来。
看着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连发间的簪子都没取,便伸手替她取了,将头发顺到了枕头后面。
“阿姊,我放你去沈家,好不好?”
这样的决定,也只有在此时此刻才作数,也只有此时此刻,他才能松口。
沈玉荷才从京安赶过来,远远看见众人迎她,便愈发欢喜,加快了速度驱马过来。
“殿下,我来迟了。”
公孙芳和看见她一身男儿装,英姿飒爽,喜怒嗔痴都似烈日般耀眼,愈发喜不自胜,“小妹英武更甚从前。”
说着便扶起她往帐内去。
“我本以为你会晚些到。”
沈玉荷拿着马鞭在手中把玩,闻言笑道“袁清素被兄长追得狼狈不堪,哪里顾得上京安。”
裴静朝拍拍她的肩,扬声道“这才是我们的三妹妹!”
“娘娘有话要我带给殿下。”
听此一言,众人都俯首跪拜,沈玉荷这才道“燕王如今有贤才良将相伴,应有雄心壮志,不可妇人之仁,遇事当断则断,不必为区区母子情分取舍为难。”
一时之间,众人都无话,公孙芳和没了方才的笑颜,许久才道“儿臣谨从母命!”
他起了身,众人才先后起来。
“我此番过来,正是听闻卢国公老迈上阵,三军阵前立下军令状,兄长们可要小心些了。”
说话间,众人入了大帐内落座,闻言,就有不少将领开口,“殿下昔日为天策上将领两万余人便平了造反藩王五万精兵,自古英雄出少年,而今他们恐是无人可用,才逼得卢虚灵亲自上阵。”
众人不置可否,沈玉荷将一应消息都说给众人待商定,才看向沈素洁,“阿兄今日不发一言,可是有什么忧虑?”
沈素洁笑了笑,“并无,只是为你高兴。”
昔日武硕郡主谢常勍做了女将军,惹得沈玉荷日日惦记。
沈玉荷毫无矜持,甚至是主动倒了酒水要与众人共饮,“我虽为女子,却也有不输男儿志向,各位长兄只知为殿下庆功,不知赞我一声?”
话音一落,便有不少武将倒酒,“沈女郎之姿不输于武硕,自然该赞!”
帐内一片和谐,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卫亦舒。
“式安新妇腹有诗书,才貌俱全,如今加上沈妹妹这样的人物,沈式安的运气真是羡煞我也。”
沈玉荷听得有趣,本欲多问上两句,却又想着卫亦舒的性子,又做了罢。
直到宴席散了,沈玉荷才寻到沈素洁跟前,“看来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不少事。”
她与裴羲琉在宫中斡旋,试图将太子一党诛尽,却又却棋差一着不得不匆忙离开。
现下兄妹叙话,自然是什么都想问一问。
沈素洁只捡了要紧的事同她说了,沈玉荷犹不满意“他们是些什么人我心中清楚,阿姊没做什么,我可不信他们会说好话。”
沈素洁便将袁从筹一事说了,沈玉荷笑了笑,“原来如此,当日她远远看着伍家人受死,吐得天昏地暗,病得路走都走不了,如今能为他擦洗身体,殓尸下葬,当真是叫人意外。”
“既然如此,我更该去见一见阿姊了,宛南的消息不少,何妨拿来哄哄她。”
沈素洁拍拍她的肩,“不必了,她近些日子都在养病,你一路劳顿,去好好睡一觉。”
沈玉荷看着远处士兵操练的场景,真切的,真心的露出笑颜,那是一种野心不再压抑,生死存一的泼天豪赌的肆意笑意。
“阿兄,不会有我们得不到的东西。”
沈素洁逐渐忙碌起来,从早到晚,她都能听到外面点兵台的鼓声。
一声一声,她转头去问如意,“你听到了几声鼓声?”
如意的手颤了颤,然后继续帮她上药,“七下。”
卫亦舒蹙眉道“明明是七十五声。”
团圆忙道“是七十五下,我也听到了。”
卫亦舒这才平静下来。
沈素洁再过来时,她正在院中晒太阳,手中还有如意找来的一捧花。
见他来,她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数着叶子。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甲胄,行走间,金属碰撞的声音轻轻作响,直到他弯腰将她手里的花拿走了。
“阿姊在数什么?”
“鼓声。”
他这才发觉了她的不对,蹲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脸轻声道“阿姊,什么鼓声?”
卫亦舒看着他,“点兵台的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