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长身玉立,各有风姿,站在这里,便极为打眼。
所以坊里不知何时就多了些女郎。
沈玉珠进来就看见了卫斯越。
少年郎坐在那里,美如冠玉,动静怡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看见了他。
不,是他吸引了她。
他明明是内敛温和至极,比不得卫斯渺的张扬矜贵。
实在是奇怪。
不等她想什么,卫斯越就起了身,与卫斯渺一同离开了。
等他们二人出了门,就有女郎打听起来。
管事一面应酬,一面告罪。
“好像是长信侯府卫家的。”
“见了圣人,还喝了御酒的卫竹如和卫松茂二人。”
不知是谁认出来了。
管事见有人认出来,心中稍安。
沈玉珠坐在一旁,等着管事过来,“玉容膏。”
管事为难起来,“这最后一瓶已经被拿走了,小子也只能催着人去京安那边支。”
玉容膏受女郎们喜爱,所以一直都很缺,沈玉珠倒也没有生气。
当下就起身走了。
卫斯渺将药交给几个女孩子,就去了书房。
“我晚些再来看阿姊。”
虽然他认可自己,可是眼看时日将近,到底是紧张的。
卫斯越却是到了卫亦舒这里,见她和两只崽子玩得不亦乐乎,面色也柔和下来。
“长姊,好些了吗?”
卫亦舒只等着小崽子起来就把它戳倒,反反复复,小崽子就着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我本来就很好。”
医师说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可现在她是一点都睡不着。
卫斯越从袖中拿了瓷瓶给她。
这东西本就是给贵女们用,做得十分精致,是上好的越窑青瓷,青瓷明彻如冰,握着也生了几分凉意,颜色青中带绿,煞是喜人。
卫亦舒放在手里细看,阳光照在上面,泛着莹润的色泽,她只以为是他哪里淘来的玩意儿,“这个好生精致。”
卫斯越见她喜欢,便留了心。
“这是青瓷,长姊喜欢的话,我叫人去把库里的那些拿出来换上。”
卫亦舒心中喜欢,“好啊。”
卫斯越嗯了一声,继续道“这里面是玉容膏,长姊手上不是还有些疤痕吗?用这个最好。”
卫亦舒手上没什么疤痕,脚背上却多。
却知道他是妥帖。
“谢谢斯越。”
卫家常用的是白瓷,虽然不如宫中的好,却也莹润白洁,卫亦舒也确实看得有些腻了,只嘱咐他把厅堂里和她这里的先换上,其他的暂时不动。
嘱咐完了,又看起眼前的两小只。
“这两只得有个名字才好。”
不能总是狼崽子狼崽子的叫着。
卫斯越沉吟片刻,“长姊以为呢?”
卫亦舒叹了口气,“你看我给她们起了什么名,就知道我起名字方面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卫斯越笑意更甚,目光却看向了地上的两小只。
“它们颜色各不相似,一灰多,一黑重,不如叫它们小灰,小黑?”
卫亦舒看着他,又看了眼地上的狼崽子,笑得不行,“你起得名也和我差不多嘛。”
都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但是想着家中幼妹都叫做小茶,茶茶,她又觉得小灰小黑也不错。
“也好,就定你这个了。”
卫斯越见她倚在床上欠着身子去逗弄,有些费力,便弯腰把两只抱起来。
他坐在床榻旁的月牙凳上,两小只到了怀里,就想借着力往床上爬,被卫亦舒戳着额头滚了下去。
“你们可不能上来。”
叫小红发现了,这张床怕是得被扔出去。
卫斯越将它们护得极好,知道自己爬不出去,索性窝在他怀里呜咽着。
卫亦舒摸着它们的头,“斯越,我想给它们做一副狗牌。”
见他面露茫然,卫亦舒解释了一遍,“用木牌刻上它们的名字,挂在它们脖子上,你觉得怎么样?”
卫斯越摸着毛茸茸的头,想了想,“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普通的木头泡了水就容易裂开发腐。”
卫亦舒想到上次书里看到的那种树,“不是有一种树的枝干,遇水则润,最是耐用吗?”
卫斯越自然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算了,你不用管,我自己会找到的。”
卫斯越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是。
“我的病有医师看,你不用每天过来,来了也做不了什么,我自己会找乐子的。”
卫亦舒说得认真。
卫斯越抬眸,怀中的两小只并不安分,蹭到他胸前闹腾得很。
“我只是想让长姊安心些,少些忧思。”
卫亦舒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向来温和,也极爱笑。
此刻却无力再维续。
她心中担心的,是他们的结局。
惧怕的是皇权。
贵族眼中,青衣奴婢可以是他们想要的任何一种身份,下人,婢女,陪睡的,配种的,甚至可以是猎场上的猎物,陪葬的牲畜。
是主人的垫脚石,是不得不替主人挡刀的肉盾,是主人不满就可以随意买卖的……某一类牺牲品。
那在圣人眼中呢?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眼里,贵族和青衣奴婢有什么区别呢。
她连父母都没有跪过,可是那一天,她毫无迟疑毫无波澜的跪在那个根本看不到的皇帝的脚下,叩首贺词。
她也杀过了人,选择了退步,和卫斯渺卫斯越站在了一起,然后和他们一样享受着贵族的特权,又像奴仆一样跪着另外一群贵族。
不过四年而已,她流着虚伪的泪,发着一无是处的善心,至多说上两句怜悯的话。
她已经完全的变了。
她的情绪变化得实在明显,也许,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卫斯越面前掩饰过。
卫斯越将两小只放下,倾身靠近她,隔着距离,仅仅只是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这个算不上拥抱的亲近,抚慰了卫亦舒的自我厌弃。
“长姊,得不为喜,去不为恨,人生一世,不必自困,世事本就如浮云,朝暮各有不同,我不知道长姊心中担心着什么,害怕什么,我只希望,所有的忧思恐惧,都交由我来。”
卫亦舒闭上眼,忍住眼中的涩意。
只记得了那一句交由我来。
“斯越,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卫亦舒借忍住了眼泪,抬起头,卫斯越眉目依旧温和,“长姊不是说给我编穗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