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率了几名太监候在远处,见梁弈与姜湄来了愣了一下,刚要见礼被梁弈抬手制止。
“刚通传了内府,今晚不出宫了,陪陪父皇。”
孙敬闻言一脸的了然,看了看梁帝的背影,叹了口气。
“奴才着人去为陛下与殿下备些暖身的热酒。”
梁弈同姜湄说道:“你且去安歇吧,府里我也差人去知会过了,若是睡不着,晚点我再去瞧你。”
姜湄应下,随着宫女走了。
梁弈缓缓走近,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梁帝没转头嗓音有些喑哑地说:“老东西,越发的啰嗦了,孤不冷,弈儿那熊皮大氅忒厚,不披。”
“人老了就该服老。”梁弈说着话,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了梁帝身上。
梁帝惊愕回头看向他:“你……怎么没走?”
梁弈挑眉又做了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过几日烨赫那边就该有所动作了,我今日若不来,您在这对月伤怀冻出了病,那些烂摊子岂不是都得我一人去扛了。”
梁帝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孝子。”
不一会儿太监们拎着食盒走了过来,与梁帝并排而立的梁弈冲他使了个眼色:“父皇,喝点儿?”
孙敬命人在园中石桌旁点了火炉,又在石凳上铺了软垫,酒菜都奉了上桌,还架上来一只生羊腿。
孙敬笑呵呵地说道:“这是姜姑娘吩咐的,说殿下在军中练就了一身炙羊肉的好本事,今日想烹给陛下尝尝。”
梁帝闻言脸上倒是有了几分笑意:“哦?果真是要娶媳妇儿了,有些长进了,还知道孝敬老子了。”
梁弈暗咬了咬腮上的肉,心道这个丫头真是个爱操心的命,让她去休息她还不忘替自己想好哄梁帝开心的方法。
梁帝喝酒赏月,梁弈瘫开长腿挽了袖口,戴着手衣翻动羊腿,虽然夜色仍然清幽若深潭,可留月宫中闪耀着火光的这一隅,却渐渐暖了起来。
梁弈把羊腿翻好了面,压了压木炭因着油脂滴落而窜腾的火焰,拿帕子净了净手,拎起了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宫里的酒都是给皇帝和宫妃们饮用的,多是早些年从越国流入的瓷身长颈细口的精美容器,梁弈却大咧咧的直接拿起来往嘴里倒。
梁帝嫌弃的睨了他一眼:“眼下是在宫里,你从前在军中养的那些习惯还是得改改,以后若做了储君礼数更是不可失。”
“湄丫头那般温文尔雅之人,从前在越国是奉旨嫁于叶桓没得选,可又是怎么瞧上你这种……”
梁帝瘪了瘪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最终还是没把话说绝,润了口酒入喉。
梁弈却不以为意:“若是提及体统一事,父皇也没什么资格教训儿臣,私下里不是也老子儿子的改不了口。”
梁帝被噎得说不出话,嘴角却还是噙着一丝笑意的,今夜有儿子陪在身边,宫里还有他中意的姑娘,这留月宫,好像又像从前一样,有了鲜活的人气儿了。
梁弈话锋一转,开口问道:“今夜发落了王氏,二哥自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便是他肯,他那些叔伯舅舅也定是不肯的。”
“他们费尽心力培养了二十余载的势力,就是为了扶二哥登上皇位,如今被咱们当着面掀了老底,名正言顺登位的机会泡了汤,也就差不多该狗急跳墙了。”
梁帝捏了几个花生放进口中嚼着,花生的香气与酒的醇香混在一起,空中的羊肉香又时不时的钻进鼻子,倒是叫晚宴上没吃什么东西的他来了食欲。
“你那羊肉能不能快着点?孤饿了。”
梁弈无奈轻笑,拿着匕首在羊腿上又划开了几道口子,这样能熟得快一些。
梁帝又开口说话,接的却是梁弈的话茬。
“蚩丹在你皇祖父在位时便是表面依从,实则野性难驯,孤未登基时游历四方,也去到过烨赫。”
“传闻先祖时蚩丹差一点就成了掌权者,最终却不知缘何甘愿拜服于高祖皇帝脚下了,这烨赫城,也算是高祖皇帝为了表示对他们一族的重视而建的。”
“蚩丹人口本就多,定居烨赫后却仍然保持着不与外族通婚的习俗,他们族人认为他们的血脉是最勇武的,也一直都是这样教育子女的。”
“蚩丹人十分野蛮,越是贵族中就越多有兄妹成婚的,美其名曰是为了纯正血脉,由此可见他们有多无知自大。”
“是以孤去到烨赫时,明显能感觉到人的三六九等之分,若是能与蚩丹族人沾上些亲故,在城中便可仰着头走路,蚩丹贵族更是不可一世。”
“当时你皇祖父要孤娶王氏时,孤十分抗拒,可当时国力远不及现在,越国又好大喜功,对我国边境指手画脚,为稳住蚩丹,孤只能纳她做了侧妃。”
梁弈用小刀片了外皮上的肉,装进碟中递给梁帝,梁帝说得累了,夹着吃了一口,看了梁弈一眼,又佐了口美酒。
斟了满杯举头向明月:“阿月,你瞧见了吗?咱们的儿子长大了,懂得孝敬孤了,这肉烧得是你喜欢的口味。”
梁弈拿着酒壶碰了碰梁帝的杯:“母妃她闻见点酒香都要打两个晃,父皇还是同儿臣喝吧。”
梁帝知道他是怕自己伤怀,故意打岔,饮了杯中酒。
“娶王氏是为了梁国安定,可孤对她无情,又忌惮蚩丹,便一直对她十分冷淡,也不怎么去她房中。”
“好在成婚的次年她怀了衍儿,孤便也算完成了这个痛苦的使命,衍儿一落地,蚩丹也不再闹腾了,我这才去了西凉。”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所以孤不喜他们母子,却又必须给王氏最尊崇的地位,为了让蚩丹高高扬起尾巴,孤才能开始做局,一举把这个盘踞于梁国上的钉刺彻底拔出。”
“弈儿,你是不是觉得,孤对他们母子太过心狠了。”
“出身于蚩丹部也并非是他们自己所选的,衍儿他生来就是蚩丹争夺权力的傀儡,王氏之前的话一直萦绕在孤脑子里。”
“他也是孤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