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湖光粼粼。
在蓝湖道宗修行的日子过得很快。
丁觉每日早早地赶到玄武山玄武大坪“占座”,日出时第一缕东来紫气对修行大有裨益,需提前坐踞宝地。
而后,是王舜师兄代掌日课,督促御剑道的众弟子修行。
王舜不苟言笑,极为严厉。对师弟们偶有夸奖之言,也免不了带着夸夸自己,比如“你的实力已经勉强达到我的十之一二,殊为不易”之类的。
如今,丁觉的洞府也认真打理了一番,焕然一新。洞口用篱笆圈出了一块地,用青竹搭建了精致的拱门。
洞内竹制家私一应俱全,十八枚夜明珠用咒语调至最亮时,光如白昼,毫无幽深之感。
他还低价从周天手上买来一套二手的防御符阵【水光阵】,为洞府门口设下了一层无形结界。
至此,虽然仍是蜗居陋室,却渐渐有了小窝的感觉。
很快,入门才一月有余、辈分最小的蓝湖道宗御剑道弟子丁觉,就迎来了每季度一次的讲道大会,又称玄武大讲。因为掌门、长老都会百忙之中亲自到场讲道,而不是上代弟子代传,所以几乎没有弟子愿意错过。
丁觉早早地御剑赶到了玄武大坪,奇怪的是,玄武大坪竟然空无一人!
不会搞错地方了吧?
原地打坐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来,丁觉心里渐渐有些不安。
他正要用传音符联系金玉惜,忽然余光看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轻轻落在玄武大坪上。
那是个一身红火裙甲的女子,扎着高马尾,踏着长靴,眉目间充满英气与活力。不同于时兴的水袖长裙,她衣着修身、干练,不仅是软甲紧裹着玲珑有致的胴体,连袖口也束得紧紧的,十分飒爽。
丁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上前打探:
“这位师姐?”
红衣女子微微诧异,似乎有些奇怪,随后对丁觉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丁觉不解其意,硬着头皮继续问道:
“师姐,大讲是在这里么?为何一直不见人影?”
红衣女子不正面回答,却问道:“你是红尘武道出身?”
“不错。”丁觉没想到对方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根脚,微微讶异。
“既然是武道出身,何不修行炼体道?”
“比起拳脚,我的剑法更胜一筹。”丁觉回答。
红衣女子温和道:“你来早了,再等等就好。”
来早了?可是只剩半盏茶时间了,怎么会才到了两个人?
丁觉满腹疑虑地回到了之前打坐的地方。
还有,他总觉得这位红衣师姐的表现怪怪的。
又等了一会儿,眼看半盏茶时间已经到了,丁觉怀疑红衣师姐诓他玩儿,正要起身再问一遍,忽然听到“叮”的一声清鸣——
大讲时间到了!红衣师姐果然在骗他,这里一个人也没……
“咻咻咻!”
心里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四面八方落下上百道人影,眨眼间将玄武大坪占得满满当当。
……敢情你们全是掐着点儿到的!一丁点时间不浪费啊!
“坐。”
一道悠远空灵的声音传来,上百名弟子齐刷刷趺坐于地。
除了外出和轮值的弟子,这几乎是蓝湖道宗目前所有的弟子了。
上百人的门派,在红尘中足以成为啸聚一方的大派;可在修真界里,也不过是圈地自保的小门小派而已。
在这些弟子前方,凌空悬浮着三个盘膝的身影,居中一人所处靠前。他一身水青道袍,头戴莲花冠,脚着黑木屐,虽只是中年面貌,却鬓间一绺白发,眉目沧然。
显然,他就是蓝湖道宗的掌门,云天水。据说,这还是他闭关疗伤后第一次露面,之前便是他发声令弟子们坐下。
在云天水的两侧,悬浮着两位盘膝的长老,一位是丁觉熟识的金铜真人,另一位则是一身布衣的枯瘦老人,山羊胡子,神色阴郁,颇有些瘆人。想必他就是弟子间传言孤僻古怪的长老【青鸦】了。
“咦,不是听说宗内有三位长老么,怎么……”
丁觉正疑惑着,就看见一袭红衣倩影一步步踏在虚空之中,如同在无形阶梯上闲庭信步,走到金铜长老身边盘膝而下,稳稳悬在半空中。
她目光扫过众弟子,在丁觉身上微微一顿,一脸正经的面孔下,似藏有戏谑之意。
丁觉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原来“红衣师姐”就是蓝湖道宗的第三位长老,传授炼体道的【红鳞】长老!
明明都是长老了,为什么长得一点儿不“老”,反而那么年轻啊!
修真界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了!
好在,掌门云天水很快进入了讲道的正题,他并不精讲某一门具体的功法,而是讲授万法同宗的大道元义,深入浅出,如醍醐灌顶。
“接下来,老夫来讲授术法之道。”青鸦长老嘶哑道。
丁觉看到周围弟子们都皱成了苦瓜脸。
“我最怕听青鸦长老讲道了……还不如待会直接去听彦青师兄代传呢。”有弟子小声嘀咕。
“彦青师兄可是掌门亲传,功底本就扎实。他对术法的讲解,比青鸦长老有趣多了。”另一个弟子接嘴。
“其实青鸦长老肯定比彦青师兄对术法道的理解更深刻,不过单论讲解的话,确实是彦青师兄讲的更好懂一些。”
“彦青?”丁觉记得自己在宗祠里见过这个名字,好像在金玉惜的旁边。
丁觉认真听了青鸦长老的讲道,虽说有些枯燥,但朴实简练,并不晦涩。
“下面我将传授御剑之道。非御剑道弟子也可以听一听,以为参考。”
金铜真人开口。
丁觉打起精神,拿出一枚空白玉简,准备用神识在里面做笔记。
金铜真人讲授的御剑之道,中正平和,浑朴纯笃,并无奇谲乖离之处,因此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加上他不时辅以御剑演示,更让人获益良多。
最后是红鳞长老讲授的炼体之道。
她的声音富有磁性,讲解也通俗易懂。听她讲完,丁觉自觉在武道上也颇有所得。
大讲结束后,众弟子陆续散去,丁觉远远看见金铜真人望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留了下来。
红鳞望了望金铜,又望了望丁觉,露出玩味神色,这才离去。
众人散尽,金铜真人飘落在地,问:“听说你选择了御剑之道,近来可有不通之处?”
金铜真人主动开小灶,丁觉自然求之不得,略一思索,便将近日修行上的结节如实相告。金铜真人逐一点拨后,又发衍开来,让丁觉大开眼界。
“多谢前辈指点。”丁觉心悦诚服。
金铜神色复杂地看着丁觉,久久不挪开目光。
丁觉被看得心里发毛。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丁觉在三元派一位铸剑大师的脸上看到过,每次他亲手将刚出炉的宝贝神剑交到丁觉手上时,都是这种不舍又痛不欲生的表情。
“前辈,呃,还有什么指教?”
“你觉得……”金铜真人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开了口,“兮兮她人怎么样?”
“金玉惜师姐她开朗大方、善良活泼、乐于助人,对我关照有加,我对她十分感激。”
丁觉虽然不解金铜真人出此一问,但还是认真回答了问题。
金铜真人点了点头,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你对兮兮她……”
虽然之前强烈不同意,但从小到大,金玉惜想要的东西,金铜真人都会尽力帮她得到。这一次也不例外。
为了女儿,他这张老脸也只能豁出去了!
丁觉显然会错了意,连忙解释:“我心向大道、心无旁骛,对师姐决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金铜真人有点失望,同时又松了口气。
“丁觉,贫道对你有个请求。”
“前辈折煞晚辈了,但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晚辈一定尽自己绵薄之力。”
“我虽不通卜道相面之术,却能看出你日后绝非池中之物,也不会一直呆在蓝湖道宗这座小庙……”金铜真人缓缓开口。
“前辈谬赞,晚辈当不起!”丁觉忙道。
“兮兮这孩子贪玩,容易闯祸,我的话她不爱听,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关照她一下。”
“我与师姐情同手足,纵是前辈不说,我也会护着师姐,”丁觉正色道,“不过,前辈修为高深、道法通神,不必多虑。”
金铜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声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