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云天梦和丁觉穿过密林,走进一个大峡谷。
这峡谷上窄下宽,形如葫芦,因此有个“葫芦谷”的诨号。
这片森林无边无际,为便于修士出入,有宗门在森林里铺设了几处传送阵,葫芦谷正是最近的一处。
谷口。
丁觉微微侧头,余光看着身后的密林里,一张苍白发青的面孔从阴影里浮现而出,它面无表情,瞳孔似望着丁觉,却又空洞洞的没有聚焦。
它没有躯干,脖子连着一道脊椎,像蛇尾一样缠在树上,头颅高高昂起。
丁觉一回头,它迅速滑入草丛不见了。
“那是【肥遗】。”云天梦说,“修士聚集之处,也会吸引邪物,它们专拣落单的修士下手。被肥遗吃掉身体的修士,会变成新的肥遗。”
吃掉?这玩意连喉咙都没有,怎么吃?一边吃一边漏?
虽然很好奇,但丁觉并没有以身相试的打算,而是加快脚步走进葫芦谷。
葫芦谷入口两侧石壁上,镌刻着密密麻麻、意味不明的符文,想必是辟邪祛妖之用。
丁觉随云天梦径直走过,并无异常。
葫芦谷中心,一群修士围堵在那里,吵吵嚷嚷,喧闹不休。
云天梦耳廓微动,皱起了眉。
“为何不许我等道友通过?!”
“这传送阵又不是你家开的,再妨碍道爷,道爷我可就要动手了!”
“寒川洞有甚了不得?恼了爷爷我,爷爷开你的瓢!”
众修士一句句粗鄙之语,听得丁觉眼角直抽搐。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真者……说好的仙风道骨、超然物外呢?
“闭嘴!”
一名苍衣修士浮空而起,袍袖飘飘,一声怒喝,竟有无形音波滚滚而过,众修士都退了一步,一时噤声。
“筑基级修士!”有人低低地惊叫一声。
“是寒川洞冰河上人!”有人认出了苍衣修士。
冰河上人扫视众人,寒声说道:
“我决不再说第二遍,封锁【藏骸之森】【沉骨大泽】【青荒山脉】所有的传送阵点——这是魔道耆宿、七渎之首【苍东溟】大人的命令,就是我们门主也只有垂首听命!”
底下有人听见,顿时失色:“封锁这些区域,少说也要征用十余家魔道宗门,这般大的动作,绝无法瞒过仙道门阀!”
冰河上人继续说道:“苍东溟大人法力通天,他的性子,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我寒川洞承担不起他老人家的怒火,因此谁要想从这儿过,别怪我寒川洞拿他开刀祭剑!”
“咔咔咔咔……”
寒川洞弟子们踏在传送阵上,面朝众修士,手中寒气凝聚,生长出一口口晶莹剔透、闪着寒光的三棱冰刺,飘起淡淡冰雾,浮在掌心之上,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众修士一听苍东溟的名号,一个个惨然变色,不禁意动神摇。
“呵,某家要是非过不可呢?”
一道粗重的声音响起,冰河上人的目光如剑一般射了过去,人群顿时空出一大片,将那个人暴露出来。
那人身长九尺,一身古铜色皮肤,一身筋肉极其可怖,背后负一口大剑。他陡然放出冲天气息,背后大剑随之嗡嗡亢鸣,仿佛渴望着厮杀一般。
“筑基级炼体士,奇玄!”有人低呼一声。
丁觉扶了扶面具。
这个“奇玄”好像挺有名的样子,不过更让他感兴趣的是“炼体士”,不知道和武道有没有关系。
“奇玄,你就不怕苍……”冰河上人眯起眼,露出危险的光。
“你这厮话里,好像某家乖乖呆在这里,就万事大吉了一般。苍东溟闹出滔天动静,甚至不惜暴露行踪给仙道门阀知晓,必是为了一件关系重大的秘事。某家怎么知道,他事成之后会不会杀了所有修士灭口?”
奇玄粗着嗓子冷笑:
“相反,某家现在便走了,天高海阔,纵然苍东溟修为通天,又怎知我的下落。他苍东溟难道要放下自己手头的大事,反而追杀我一介小修士到天涯海角不成?”
众修士听了这番话,一时如梦初醒,纷纷低声议论:“正是如此,诸位道友,我等不如拼杀一番,豁出命来求一条生路!”
“你……”冰河上人一时语塞,神色有些狰狞。
这个奇玄,看着膀大腰圆、莽莽撞撞,想不到心思如此细腻!
他并不担心大多数炼气级的小修士敢违逆他,杀了便是了。怕就怕这些筑基级的同阶修士冒刺儿,他们寒川洞弟子虽多,可仓促间赶到葫芦谷的只有他一个筑基级!
冰河上人一时有些进退不定,他清楚苍东溟征调魔道门派,必是恩威并施,寒川洞主得了好处,到他手里又能有多少,何必豁出命去。只是怕苍东溟手段通神,若发现他私放修士通过了传送阵,怕也难逃一死。
冰河上人忽然舒展脸色,开颜一笑道:“道友说得在理,但道友出了这个传送阵,若是下落不明,苍东溟大人难免拿我问罪。既然如此,只要能拿出宗门令牌的,我等记下通过之人的宗门,让大人知道诸位去向,也算有个交代。”
他忽然又脸色一厉:“若是连这也做不到,我冰河也只好伸量道友的神通了!”
说罢,一口黑刀从他的袖中吐出,绕着他旋转翻飞,划出一道道凛冽刀光,如黑蛟盘身一般。
寒川洞弟子也都抬起手掌,一排排冰锥高高浮起,居高临下指着众多修士。
奇玄闻言,笑了一笑,收了筑基级的狂烈气息,背后大剑也止鸣归静。
真要出了这个传送阵,苍东溟还能一个一个的去找天南海北的小宗门不成!到那时,苍东溟早被循迹而来的仙道门阀撵走了。
比如苍阑郡最大的仙道门阀卧龙山宗,对大修士而言,离这儿并不太远!
“看好了,这是我通幽门的令牌。”
奇玄举起令牌,寒川洞修士竟然真的让出了传送阵。
他在法盘的凹槽里嵌入一枚白莹莹的灵石,随后在一阵白光中,消失在法阵的中心。
灵石也随之化为飞灰。
在场无门无属的散修们顿时傻眼了,你刚才说得那么可怕,现在说走就走,我们怎么办?!
“喂!我们散修也要走!蚁多咬死象,大家伙……”
冰河上人目光一瞥,刀光顺着目光划过,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一个炼气境后期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
众修士噤若寒蝉。
陆陆续续的,有修士拿着令牌通过了传送阵,有筑基境的,也有炼气境的。
寒川洞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宗门,并不打算把附近的宗门得罪得一干二净,毕竟苍东溟走了,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还得见。
云天梦沉吟片刻:
“我再和你同行,反而置你于险地,你自去找个门派投身,咱们后会有期吧。”
说完,也不顾丁觉惊诧,转身便向谷外而去。
“可你的法力……”
丁觉话没说完,就见云天梦头顶枝叶一动,一条肥遗突然落下,嘴角几乎裂开到耳根,龇着满嘴尖牙向云天梦的脖颈咬去。
云天梦目不斜视,白玉古剑信手斩出。
莹莹玉光,一闪而过。
肥遗就像一颗西瓜,连瓜带蒂被劈成两半,啪嗒落地,脊椎长尾抽搐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丁觉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喉咙。
眼见云天梦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之中,丁觉终于回过头,望着峡谷中心的传送阵,开始考虑自己的脱身之策。
要不然,从其他修士身上盗一个令牌?
反正苍东溟在找到他之前,肯定不会为难这些修士。
丁觉摘下面具,收入袖里乾坤。苍东溟虽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却知道他戴着面具。
以真容示人,即使无法通过法阵,也可谎称散修,不露马脚。
丁觉贴近人群,下脚轻如鬼魅,但只要一近身,即使是在视角盲区,对方也会瞬间警觉。
该死的武者思维!这里全都是有神识的修真者,神识所在,没有盲区!没有死角!
眼见有宗门归属的修士越来越少,丁觉一狠心凑了上去。
“令牌?”一名寒川洞弟子开口。
丁觉微微一笑,神色淡然。
一枚令牌从袖里乾坤取出,被他握在手中,自然而然地在对方面前一晃,而后便要踏入法阵。
“三元派?”寒川洞弟子嘀咕了一声,并未阻止。
“站住!”冰河上人忽然望过来,“这令牌上并无灵气,只是一件凡物,你到底是何人?!”
说到最后一句,他几乎已成厉喝,一股筑基级数的气势轰然爆发而出,巨大的风压推得丁觉倒退一步,胸口沉闷,几难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