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春分
北部严寒的京师也开始彻底进入春天,温暖的春风在京城中游动,吹散了寒冬的孤寂。
一座学堂内,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正襟危坐,学着大人的模样板着脸,双目浑圆的看着讲台上的夫子。
只是终究是孩子天性,孩子们的眼神在课堂,心儿早已飞出了天际。
此刻讲台上的夫子正背朝众人在粗麻纸上写着一道题目。
写罢,一身青衣长衫的夫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副中年男子的面孔,只是头发乱糟糟的,并没有夫子该有的风度。
“孩子们,今日继续教习数算。”
中年男子就这样站在讲台上朗声开口道。
“谁能解出甲和乙为何数,今日回家不用做功课。”
“哇哦!”
听到中年男子的话,台下无精打采的孩子们瞬间来了精神,开始全神贯注的盯着习题运算了起来。
做了这道题目回家之后的功课就能少去,和伙伴们玩耍的心诱惑着孩子们埋头运算,中年男子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笑意。
“先生,我会做!”
第一排正中间穿着粗布衣的小子开口道。
“哦?那你上来解。”
被中年男子点名的小子从座位中出来,丝毫不怯场的走上讲台在粗草纸上解了起来。
不多时,一道完整的答案便被解了出来。
台下的学子们还在挠头苦思,怎料台上已经出了答案。
因为做题速度极快,也惹的中年男子频频点头。
这是个学数学的好苗子!
要是有后世之人看到肯定会很熟悉,因为这正是一元二次方程!
“好!李毅今天没有课后功课,其余人回去每人十道习题!”
“啊!”
教室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哀嚎之声。
就在此刻,教室窗外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阵笑声,好在被孩子们的哀嚎淹没,并未被发现。
没有人发现,在教室窗外多了站立着的两道身影。
朱祁镇看着教室内的孩子们不由嘴角露出笑意,回想起了前世自己的中学时光。
同样是听到作业习题便头疼不已,朱祁镇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又看了一会,朱祁镇便转身离去,开始往回走,嘴上哼着小曲,心情很是畅快。
路上,金英忍不住开口问道:
“陛下,您搜罗这些懂数算的夫子就是为了给学子们教算数啊?”
在金英不解的眼神之中,朱祁镇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错!朕招罗他们就是为了学子们的算数。”
金英听到朱祁镇开口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搞不懂朱祁镇的想法,科举才是数千年来的正道,这些算术都被看做歪门邪说,陛下教习学子这些做什么?
这完全是在浪费孩子们成长的时间啊!
“陛下,这些数算终究是外物,学子们学之怕是会……”
金英说了一半便识趣的不再开口,低下了头。
朱祁镇停下回头说出了金英未说出口的话:
“你是想说这是奇淫技巧?还是想说这与科举无关学问的何必浪费时间?”
金英听到自己心里话被朱祁镇猜破,面露惊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陛下,奴婢只是……”
朱祁镇看着金英惶恐的表现并没有责怪,金英的想法在情理之中。
古代科举是人才选拔的唯一标准,就如同教材考纲般的存在,现在世上谁不想当官?想当官还不想付出,想的挺美。
朱祁镇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金英开口道:
“金英,朕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想想这些算数是奇淫技巧吗?”
朱祁镇言罢不待金英开口直接指着一旁的殿宇开口道:
“你看,此殿建造之时朕记得耗材不少,朕记得当时建造之时还曾出现过坍塌。起因是工匠搞错了横梁的尺寸闹出了乌龙,横梁太细导致坍塌。”
言罢,朱祁镇又说起了杨真的宝船。
“前几日我等北上坐的杨真率领的宝船也是同理,巨大的宝船上每个部件都容不得丝毫马虎,但宝船船坞还是会经常闹出乌龙,浪费木材。”
“更不要说户部每年统计全国粮税,税务司经常收税出错,需要好几个人同时运算,你还觉得算数是奇淫技巧吗?”
大到国家税收的落实,工程建造的完善,小到菜市场买卖都需要算数的存在。
可以说算数除了不能在科举中大放异彩,在大明的社会方方面面都影响巨大。
所以朱祁镇便着手开始加强算数在学子课程中的占比,为大明培养一批新式人才。
金英听到朱祁镇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陛下所言极是!是奴婢糊涂。”
朱祁镇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好像算数除了科举用处不大之外在各个地方的用处都能大放异彩。
科举这种东西说是选拔人才,但是其实更多的是古代帝王手段的一种展现。
一是安抚底层百姓,让他们有出头之日,不再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然能中举的比例肯定非常微小。
二是皇帝为了加强皇权的一种方法,这群底层但是百姓身世清白,更易效忠皇权,不然像什么举孝廉,举上来的全是世家大族的小侄子小外甥,让氏族势力膨胀,对皇权统治不利。
到了最后,才是选拔人才,选拔人才的目的并不是主要目的,维持统治稳定才是。
毕竟当官哪需要什么技能,扔个正常人上去都能干,只是想要干的好就是要情商了,专业技能什么的完全不需要。
这就导致古代科技这方面的成就主要是在民间产生,或者说是在工匠以及科学爱好者手中产生。
明代之后有名的科学家宋应星以及徐光启都收如此,大多是自身爱好以及研制火炮兵器需要才深入研学。
官府根本没有成建制,系统性的组织数算的教学研究。
朱祁镇深知今后社会突飞猛进的发展绝对离不开算数,所以这才便打算开此新学。
逐步把算数的重要性深入人心,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科举中加入算数!
毕竟只有科举的指挥棒挥动了,民间教学的内容才会改变。
当然,朱祁镇没有说的一点是这也是对付孔府的一环。
如今科举之所以尊儒如此之重和科举考试的内容离不开关系。
四书五经全是儒家着作,孔子作为儒家代表人物,肯定是要被高高捧起的。
就连异族入侵之后第一时间也会选择高举儒家大旗,孔府再屁颠屁颠跑去捧个臭脚,两者皆大欢喜。
这样一来稳住了天下读书人,就稳住了舆论,对于巩固统治很有优势。
朱祁镇想做的就是对科举这个巩固统治的手段加以改造,在巩固统治的基础上加强些选拔人才的属性。
他不想选拔上来一批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文人,而是真正想要选拔上来一批对大明今后快速发展有裨益的人才。
无论什么时候,人才才是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资源。
有了人才便有了一切可能。
历朝历代始兴终衰,皆重驭世之术,而轻经世之道,终积重难返。
朱祁镇此举就是要在经世之道上苦下功夫,不再陷入抢皇位,保皇位的循环。
他既然来了,决定改变就要对国家,对江山社稷,对民族都要有所交代。
金英抬起头,听着朱祁镇的雄心壮志不由眼神微动。
陛下接下来要做的事,估计会石破天惊。
……
山东,曲阜
孔府在此地盘踞已有千年,就连曲阜县令在此地开口也没有孔家管用,孔府可谓是妥妥的地头蛇。
近日来大明各地的动静都一字不落的传入了孔家耳中,孔家门生故吏遍布大明,更有甚者老远就过来拜山门,关系盘枝错节。
消息更是遍布整个大明,有个风吹草动完全逃不过孔府的耳目。
朱祁镇回京以后,孔府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把京师监视起来,随时准备应对朱祁镇的出招。
谁料朱祁镇就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一样,每日和往常一样根本没有变化。
难道他们想错了?朱祁镇根本没有动他们的胆魄?
那前几日大动干戈的把北营的新军都调入京师了,怎么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这次行动虽然让南京的几个倒霉蛋背了锅,但只要是有心人都能查出来其中的端倪。
他们可不相信皇家的锦衣卫是吃干饭的,连这点事情都查不出。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朱祁镇怂了,主动退让,二是朱祁镇在憋一波大的。
不过根据朱祁镇的行事风格,一这种可能性还是极小的。
大概率现在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罢了。
孔府大堂内,一圈身着绫罗文人打扮的孔家人围坐一团,一个个眉头紧皱,沉默不言。
好在沉寂的场面没有维持多久,为首的一名衣着华贵的老者沉声开口: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啊,没想到当今陛下年纪轻轻倒是能沉得住气。被刺杀这种事也能忍下来,和没事人一样。”
他正是当代衍圣公,孔子第五十八代世孙孔彦缙,也是如今孔府的家主。
如今已经年过半百,自永乐二年开始就承袭了衍圣公大位,如今已经有小三十年了。
作为孔家的话事人,这次刺杀朱祁镇的行动身后没有他的影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听到家主发了话,坐在孔彦缙身旁的几人脸色也随即阴沉下来。
这次刺杀朱祁镇不但没有成功,还惹了一身骚。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早就说过了,没有一定的万全把握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呢?你们但凡能听进去一点如今也不会落得这个境地!你们忘了祖宗的家训了吗?”
孔彦缙看没人回话,瞬间就动了怒气,把手上的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作响。
孔府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历朝历代传下来的家训。
那就是永远都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许参合朝政!
专心玩文学就行了,另外就是专心经营自己的家产。
孔府盘踞曲阜,但实际上整个山东不少的田产都落入了孔府的口袋。
孔府市千年的世家,不说历朝历代帝王的赏赐,就是这么多代的经营下来,整个孔府的财产都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每年田产的收益便足以供养的整个孔府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也挺好,子孙后代都不用愁了。
事实上孔府的历代家主也就是这么做的,之所以他们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敢刺王杀驾,其实很大一部分是朱祁镇的政令。
果然,家主孔彦缙开口之后,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立马跳出来反驳:
“哼, 难道是我们不想遵从祖训吗?现在皇帝一会开发辽东良田,一会颁布粮价,现在整个大明的粮价全都被官府牢牢控制。”
“别忘了,前几日陛下卖皇产,咱们可一点没少买,现在皇产全部烂在手里,粮价又如此低廉,有什么用?”
中年男子一身锦衣,怒气冲冲的开口单反驳。
他算是孔府对外的话事人,孔府的一大半家产都是他的打理,最是知道最近孔府收益的下降。
田变得不值钱,粮也变得不值钱,这样下去孔府的日子将越来越难过了。
孔彦缙被中年男子怼的怒火攻心,一口气喘不过连连咳嗽起来。
“你,孔林,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孔林看着暴怒的孔彦缙丝毫不虚,反而眼神微眯,淡淡道:
“家主,现在不是我等要造反,实在是陛下逼得太急了,你可知如今我孔家的收入几何吗?仅仅一年时间,我孔家整个收入锐减进五成!”
孔彦缙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且整天锦衣玉食,患上了多重慢性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作为少壮派的孔林坐视孔家开始日薄西山,自然是心中不愿。
加上空府众人早已习惯了原本锦衣玉食的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每日的月俸都在下降,原本挥金如土的少爷公子们如今只能扣扣巴巴过日子,这谁能受得了?
而且随着朱祁镇的运作,现在整个大明的人力成本都在坐火箭一样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