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凉关的风有它自己的声音。
千百年来,这里埋下忠骨数十万,风里全是吹不散的遗憾。
沈妤走在茫茫黄土上,身后是巍峨的城墙,云层压得太低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沙沙——沙沙——
脚步声逐渐变成踩到泥浆的咕叽咕叽。
沈妤低头看去,黄土被血水浸泡,渐渐踩出了些许松软的感觉。
“爹。”沈妤平静地喊着土坡上的人。
沈仲安回过头来,“来啦,上来。”
沈妤踩着血水浸透的黄沙走了上去,刚站上去,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呼吸。
哪怕在梦里梦外看过无数次相同的场景,她仍旧无法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平静。
她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怀抱,带着她逃离梦魇的怀抱。
可是一转头,沈仲安也消失在了风里。
“爹——!”
沈妤大喊着,在一望无际的尸骸中搜寻着沈仲安的尸体。
“阿妤……阿妤……”
幽幽的呼唤从尸山下传来。
沈妤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徒手搬开一具具尸体。
她拼命地翻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可是也越来越不像沈仲安的声音。
她没有察觉,在离声音越来越近时逐渐感觉到了兴奋,快了,就快要找到了。
最后一具尸体搬开,她看见了躺在底下的那张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双目圆睁,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沈妤瞬间跌坐下去。
忽然,周遭的一切都变了,冰冷的潮水从地底下飞快地冒出来,四周的苍茫变作了亭台楼阁。
水没到了鼻下,沈妤在水中奋力地挣扎着扑腾着,想要抓住一样东西。
她在冰冷的湖水中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希望来临之际,手的主人回过头来,冷漠地挣开了她的手。
沈妤猛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喘息着用双手捂住了自己脸。
来到燕凉关的第一日她就做梦了,她已经许久没做过如此诡异可怕的梦,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
谢停舟的温暖像一座山,镇压着她的梦魇。
哪怕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梦境,他也能很快地将她拽回来。
掌心湿透了,不知是眼泪还是冷汗。
沈妤拿出已不带任何谢停舟气息的大氅裹在身上,又拉上被子盖在上面,然后睁着眼不睡了。
长留听了帐子里头平静下来,回到了隔壁的帐篷,从包袱里翻出了纸和笔。
四喜早就被吵醒了,问他:“王妃做噩梦,你怎么不叫醒她?站帐子外头听什么劲?”
长留没理他,在灯下认真记录着。
“你大半夜写字干什么?”
“你不懂,这是出发前王爷交代的,王妃夜里睡得不好,做噩梦了得记下来。”长留一边说一边落笔。
这里面有问题,但是四喜不敢问了,这不是他能管的事。
主子对他很慷慨,他跟着沈妤办事,一家几口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跟的时间越久他越明白一个道理,不该管的事情别管。
四喜拉上被子翻了个身,朝着墙睡了。
……
次日天一亮,曹光进派的人到了。
萧川大马金刀地坐在帐中,“姓曹的这是什么个意思?请我们进城又不自己来。”
沈妤拿着帖子,“敌人都打到头上来了,他还有功夫跟我玩这点小心思。”
与此同时,曹光进在房中来回踱步。
“这个沈妤,说话说一半,只说挖壕沟却不说怎么挖挖多宽。”
“那大人。”下面的人问:“还挖吗?”
“挖!”曹光进停下脚步,“先挖着,把斥候放出去看着,如果有敌袭就赶紧让人退回来,这人怎么还请不来?”
“大人要是亲自去请,恐怕好请一些,毕竟是北临王妃。”
“你懂什么?”曹光进斥骂道:“昨日的一会我算是发现了,虽然是个女人,但不好拿捏。”
另一边帐中的沈妤说:“他要是自己来请,显得太迫切,有求于我后面就只能任我开条件,我昨日让他挖壕沟就是这个意思。”
萧川道:“那我们去吗?”
“去。”沈妤把帖子随手丢在桌上,“但不能去得那么早,得先磨一磨他,此刻的按兵不动是为了之后的布兵更顺利,咱们心里再急也得等,这一点要是马虎了,真打起来,守备军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萧川点头,“咱们急,他肯定比我们更急。”
沈妤侧头,“传我令,午时整兵,未时出发进甘州城。”
“不等了?”萧川傻眼了,“方才不是还说不急吗?”
“放心吧。”沈妤说:“他应该等不了午时。”
沈妤料想得不错,她急,曹光进比他更急,巳时便亲自来请人。
谁有求于人,谁先低了头,就等于把主动权交托出去。
一万大军进城,还不用沈妤安排,便各自分开做起了事。
挖壕沟的挖壕沟,整军备的整军备,有条不紊。
曹光进在城墙上看着,显然沈妤早就做好了布局,就等着他低头。
昨夜她说她不稀罕兵权,她是想让他求着她去领兵。
他人心这一局里他败了,不论他内心服不服气,这个时候他都得低头。
之后再想耍心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去斗。
就在燕凉关忙着做交战前的准备的时候,官道上几匹骏马,带着一道圣旨奔向了燕凉关内的甘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