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是老一辈人的爱恨情仇。
谢停舟的生母是谁,他并没有见过。
他曾让老王爷画一画,王爷提笔思虑良久,却也只落下了一名村姑的背影罢了。
谢停舟问北临王为何只有背影,那时北临王说,时间太久,他也忘了。
他的母亲只是个边塞的寻常村妇,那年北临王带兵路过,涨水过不去河,只好滞留在了那里。
一如话本子中的将军与孤女,爱情来得那般突然,不过是惊鸿一瞥,或是刚好在路途中遇到些温暖。
相伴不过三日,北临王带兵离开,许诺带兵回去之后就去接她。
可战争来得那般突然,一仗就打了一年。
等北临王再去接她,却得知她已难产而死,只留下了襁褓中的儿子由邻居抚养。
身无长物的母亲,能留给孩子的不过是一束自己的头发,和一只并不起眼的镯子罢了。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从一而终,也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刻骨铭心。
这样寥寥几句,却是那个女人匆匆的一生。
那名女子用短暂的三日,在北临王心中画下了淡淡的一笔,淡到数年以后,他已记不清她的模样。
那时其实北临王早已有了王妃,北临王将他带回去养在王妃身边。
王妃生育困难,成亲八年仍旧膝下无子,将他视若己出。
可一切都结束在了他四岁那年。
王妃有孕了。
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那时不懂,王妃总让我让着弟弟,我以为是因为弟弟小,母亲疼他一些也是应该。”
谢停舟陷入回忆,眼中浮动着隐约的疯狂。
“那时的北临远不如现在太平,北虏人屡次来袭,我爹时常征战,后来的那些年,我几乎都是忠伯带大的。”
“我从小苦练,书画和功夫一样不落下,总想着再努力一些,再优秀一些,母亲应该就会喜欢我一点,可每次得到的都只是敷衍,我便想,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
沈妤转身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都过去了。”
她心疼死了,幼时那么长的年岁,他是怎么过来的?感觉到被母亲抛弃,他又是如何自己偷偷地舔舐着伤口?
“还没有结束。”谢停舟收紧了扣在她腰间的手,“后来她终于出手了。”
沈妤没听懂,又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他是谢昀啊,他那般耀眼,已经跟着北临王征战,十四岁一战成名,边境的北虏人闻风丧胆。
他归来时以为这一次终于能得到夸赞,可得到的是北临王妃怪异和警惕的眼神。
王妃的孩子长大了,她开始害怕这个名义上的嫡子抢走她儿子的王位。
她开始给谢停舟送点心,只要他在家时便日日都送,哪怕他出征在外,她也会做一些让他带着上路,满脸慈爱地对他说远征艰难,万万要保重好身体。
他对这“迟来的母爱”万分珍惜,家信一封接着一封,每次捎来的除了回信,还有母亲亲自做的点心。
原以为是迟来的母爱,没想到却是穿肠的毒药。
后来他在一战中受了伤,北虏人在箭上淬了毒。
他到那时才发现,原来他早就身中慢性剧毒。
命运有时候就是那样的离奇,无解的毒和他常年服用的慢性剧毒中和在一起,竟然保下了他的命。
沈妤闭上眼,心疼得浑身发抖。
谢停舟低头在她鬓角亲了一下,安抚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说:“她当我生性温和,却不知我睚眦必报。”
哪有什么生性温和,那是他留给“母亲”的温柔。
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真心,最终得到的却是穿肠的毒药,他怎能甘心。
北临王妃见他仍旧还活着,以为自己药量下得不够,于是加了一剂猛药。
那是他、北临王妃,还有她的儿子最后的一次同桌用饭。
他赌她对自己还有些许母子之情,在她的眼皮子地下偷偷将酒换给了她的亲儿子。
结果是她自食恶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口吐鲜血地死在自己面前。
“我到那时,才知道她不是我的生母,她说我不得好死,说我该一生孤孑、永坠地狱。”
谢停舟静静地凝视她,“她说得对吗?”
“当然不对。”沈妤抬头看着他,“你现在有我了,不会一生孤孑,我们会活很多很多年,然后有几个孩子,死后也要葬在一起。”
谢停舟勾了唇,他毫无保留地撕开了自己的伤疤,她回馈了他想要的答案,用自己去抚平他幼时的伤痕。
“那就是答应了。”他说。
沈妤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停舟捏起她戴着手镯的手,“你说要和我生几个孩子。”
沈妤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埋进他胸口,“我还没同我爹说呢。”
“明日。”谢停舟微笑道:“明日我陪你去见他。”
沈妤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外祖母说北临王往河州送了东西。”
“我让送的。”谢停舟偏头朝窗外喊人,“备饭。”
院中的灯笼点起来,丫鬟鱼贯而入。
忠伯极有眼色,见世子将人都赶了出来,便让厨房不急着做,等人传饭了再下锅。
忠伯此刻立在院门口,有些失望了。
长留一脸懵懂,“爷爷,你叹什么气呀?”
忠伯语重心长道:“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不是个好兆头啊。”
“为什么?早些吃饭不好么?”
“你小孩子不懂。”忠伯摇着头离开,嘴上还说:“明天得让余大夫来给世子把把脉,实在是……有些快了,不知是不是早年伤了根本,怕是得补一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