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舟的目光落在门上。
他看不见她,但能听见她的脚步,听见她在门前放下东西,听见她的哽咽。
也听见了那声:对不起,我做不了菟丝花。
谢停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才去打开了门。
地上是一只锦盒,盒子里是一枚荷包,一枚针脚很差的荷包。
看得出她已经绣得很仔细了,可是针脚还是很差,有的地方被她拆开重绣过,针孔都被撑得大了几分。
谢停舟仿佛看见那个英姿飒爽的姑娘,在夜灯下垂着头,默默地做着她并不擅长的女红。
她的脖子很纤细,在灯下弯出了一抹漂亮的弧度,像一轮天上月。
……
沈妤持诏出京,五千兵马随行。
老百姓哪里懂,看见官兵就觉得又要打仗了,一打仗便是民不聊生,
马蹄卷起了尘烟,沈妤打马在前。
这是沈妤第一次独自带兵,她终究还是,走上父亲和兄长走过的那条路。
她朝着埋葬二人的山丘望去,晨雾缭绕在山间,碧空澄净,白云浮沉间是难掩的萧索。
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海东青的清唳。
沈妤回头望去,只见海东青展翅于碧空,呼啸而至,盘旋于头顶,引得不少士兵抬头张望。
是白羽!
沈妤笑起来,“你是来送我的吗?”
她问完这一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敢触碰的欣喜。
沈妤愣了愣,然后猝然调转马头,丢下一句继续前进,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
劲风扑面,她打马很快,奔出了三里地之后,她速度越来越慢,最终慢慢停了下来。
来路空空荡荡,杳无人烟。
她自嘲地笑了笑,终究是她多想了,原以为他至少会来送别。
沈妤咽下喉间的失落,调转过马头,沿着方才走过的那条路返回。
来时满心欢喜,去时寥落黯然。
哒哒——哒哒——
远处似有马蹄声。
沈妤没敢回头,只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白羽又是一声清啼,像是提醒一般。
沈妤缓缓回头。
谢停舟策马扬鞭,迎着猎猎长风,从古道尽头打马而来,身后映着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朝日春晖。
沈妤一直望着他越来越近,身上忽然一重,她被他的披风兜头盖住了。
谢停舟跟着钻了进来,倾身扣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上去。
他追了她五十里,明知只要一直追下去便能追上他,可他还是心慌,仿佛慢了一步她就要多难受一分。
直到重新拥进怀里才感受到了踏实。
沈妤感觉自己手里被塞入什么东西,略微有些沉,她想要看,谢停舟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许她看。
披风似乎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她在里面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谢停舟移开了唇,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说:“心有高台,引凤来栖,阿妤,你不是菟丝花,你是我心中的鸾鸟。”
原来他一直都想错了,总觉得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算心安。
他气她总想出去,气她总是不能为他停下来,直到昨晚,他忽然发现他困不住她了。
那个孤身一人,前路迷茫,一路摸索着走来的坚韧的姑娘,竟能独当一面设下这样一个绝妙的局。
他忽然发现她似乎不再需要他了,也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感觉。
像是她要飞,但他抓不住了,护不住了,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慌什么,他明明抓得那么紧了,对她那么好了,为何她还要飞?
如今他想通了。
鸾鸟岂能藏于鹰羽,他应当放她高飞,与她一起高飞。
谢停舟给沈妤系好披风,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片刻,温声道:“我在盛京等你回家,早归。”
他没有多言,在马臀上轻抽了下,看着马儿向前走了几步。
沈妤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别回头。”谢停舟说:“我看着你走,回来时我来接你。”
沈妤含泪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嗯。”
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十分可爱,谢停舟笑了起来。
马儿慢慢地走起来,沈妤低头看了一眼他方才塞给她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
是她爱不释手,却为了哄他,还给他的那把刀。
他曾说这把刀没有名字,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而今刀身上刻着两个字。
——引凤
沈妤一下哭了出来。
她是他心中的鸾鸟,这把刀叫引凤,是要指引着她回家。
她没有家了,但他为她筑了一个,告诉她鸾鸟也要记的归巢。
她在晨光中策马慢行,在泪眼中目光坚定。
渐渐的,马蹄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快。
啪——
他心爱的姑娘策马扬鞭,飞驰了起来。
谢停舟骑马伫立在山岗上。
那个人影早就不见了,可他还是遥遥地望着。
盛京长风依旧,可终究是,少了那一个人。
————上卷完————
一路南下,路上便走了二十来日。
南方四月多雨,官道上泥泞不堪,特别是进入了齐昌府之后,后面几日的路就更难行了。
齐昌府很穷,应该说这一带都很穷,包括临近的潞州。
天色已晚,大军在距鹬子山三十里处扎营。
“大人,齐昌知州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呈上来。”
萧川将信递给她。
他是兵部派遣随行的副将,出自萧家,却没入萧家军,而是在京中任职。
原本对时雨带兵颇有意见,一路上尥蹶子的事干了几次。
沈妤也不同他多话,直说你瞧不上我,那咱们来比一比,我输了这中郎将换你来当,要是你输了以后就别跟我扯些有的没得。
那一架打完,萧川已被他收服得妥妥帖帖。
沈妤看完信,萧川问:“要回信吗?”
“不用。”沈妤将信随手一扔,“齐昌知州刘松麟邀我进城赴宴,不必理会。”
沈妤已自顾摊开了舆图,抱臂不语。
萧川道:“大人是准备休整一日再攻,还是趁热打铁?”
“今日是四月初八了吧?”
萧川被问得愣了一下,“额,是。”
“再等几日。”沈妤说:“还要再等一个人。”
“谁?”
沈妤卖了个关子:“关键的人,说不定能替我们省下好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