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轩的灯灭了,谢停舟没有离开。片刻之后,他足下一点轻轻掠上了房顶。
屋内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原以为她已经越来越坚强,其实不过是把伤口留着自己舔舐而已。
谢停舟轻提衣摆,轻轻地坐在了房顶上,望着无边的夜微微出神。
第二日沈妤当值,晨起时那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听二丫的用鸡蛋滚了半晌才稍稍缓解。
这几日天气渐暖,前些日子那场雪想来应该是今冬的最后一场了。
沈妤站在檐下,又将案子的来龙去脉重新理了一遍。
户部尚书葛良吉扯上这个案子是没跑的,那么江敛之偷偷联系谢停舟,很可能有两种原因,要么是他发现了问题出于善意想让谢停舟前去营救,要么就是他知道点苗头想要借此扳倒葛良吉。
可这里头还有一个巨大的破绽,他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何不直接呈报圣上,而是要用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呢?
江府,首辅江元青书房内。
祖孙二人正均是面色肃然。
江元青道:“葛良吉与燕凉关案是脱不开干系了,如今就看陛下如何断,燕凉关败了,这罪总要有人来背。”
江敛之心中了然。
就如上一世,同绪帝在明知不是他二人的问题的情况下,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向百姓交待,便只能放任流言,最终让沈仲安和沈昭背下了这个罪名。
江元青默了片刻,继续道:“葛良吉一落马,户部势必要拿一名官员撑事,你身为户部侍郎是首选,只是……”
他顿了顿,低头饮了口茶,继续道:“这个年纪便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已是大周开朝以来第一人,太早升迁也不是好事,你如何看?”
江敛之沉默了一下,回了句:“敛之并无升迁之意。”
江元青颔首,捋了捋长须道:“如此这般,我便先将此事往后压一压,不过也应当是你以户部侍郎之位暂代尚书之职。”
“如果江敛之够聪明,就会避开锋芒,不会在这个时候坐上尚书之位。”沈妤边下棋边说。
谢停舟看了她一眼,听她继续道:“他的资历到底还是浅了些,本就是刚当上户部侍郎……”
“啪嗒——”
谢停舟将手中的子丢回棋笥里。
沈妤被打断,抬起头问:“这才刚开始,殿下这就不下了吗?”
谢停舟下巴朝棋盘一指,“还有得下么?”
沈妤盯着棋盘看了半晌,皱眉道:“怎么结束得这么快?这不是我的水平,我往常至少能撑半个时辰的。”
谢停舟看她一眼,“脑子够用吗?就敢下棋的时候想旁的事。”
长留坐在树杈上笑,被沈妤狠狠瞪了一眼。
沈妤把棋子归位,不服输道:“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也是一样的结果,”长留笑道:“风哥哥,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兮风被他那一声风哥哥喊得满身恶寒,暼他一眼道:“你恶不恶心。”
“打个赌嘛,”长留从树上跳下来,勾住兮风的脖子,“我赌殿下赢,你赌时雨赢,怎么样?”
“你可真会挑,”兮风冷笑,“你怎么不赌时雨赢?”
沈妤在一旁看着,“我在这坐着呢,你们在侮辱谁?”
长留打了个哈哈,“抱歉抱歉,那不如这样,咱们就赌时雨能在殿下手里撑多久,我就赌半个时辰。”
沈妤撑着下巴问:“我能参加吗?”
“不行!怕你作弊。”长留严词拒绝,又同兮风说:“赌注就是,有了,就赌两个月的俸禄。”
兮风道:“我赢了只能赢到我一个月的俸禄,你赢了能赢你四个月的俸禄,公平吗?”
长留掰着指头算了算,忽然说:“殿下,兮风的为啥比我多那么多?”
“因为你吃得多。”沈妤笑着接话。
谢停舟不紧不慢地挑拣着棋子,唇角像是勾了一抹笑。
长留哼了一声,双手合十冲着谢停舟拜了拜,“殿下,赢不赢就要靠你了。”
兮风想了想说:“那我就赌一个时辰吧。”
又一棋局开始,两人你来我往,不到半个时辰,沈妤落子便露出疲态。
谢停舟指尖捻着一枚子看她。
她眉心拧得打了结,快要落子却收了回来,感觉往哪儿下都不对。
“别拖延时间啊。”长留提醒。
沈妤看了长留一眼,好不容易落下一子,谢停舟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
“等等,”沈妤拦住刚要落子的谢停舟,“我下错了,这这这不能算。”
那段途中朝夕相处的日子,她算是把脸皮子给练出来了,发现不论是传说中战场上的杀神,还是后来温润如玉的揽月公子,他们都不是真实的谢停舟。
至少在她看来,谢停舟的脾气是极好。
只不过,除了有时候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正好她天生就喜欢顺杆儿爬,喜欢试探别人的底线,在发现谢停舟很难发火后,便越发胆大。
她在谢停舟无言的目光里把自己的子重新挪了个位置,然后淡定地看向谢停舟,“该你了殿下。”
只要我不要脸,我就是无敌状态,这局我必赢。
还没人见过有人敢在谢停舟面前悔棋。
檐下的近卫:“……”等着死吧,时雨。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都等着看他们的世子殿下怎么把时雨的脑袋拧下来。
兮风往前迈了两步,想着要不还是劝一劝,时雨前月护送殿下上京,回来又挨了顿鞭子,瞧着人都瘦了……不,胖了一圈。
诶不对?怎的还胖了一圈?
兮风正想着,忘了劝架,就见谢停舟捏着一枚黑子淡定地问:“这次不改了?”
兮风顿时下巴都快掉了,树上的近卫晃了一下,险些从上面栽下来。
不是,这还是他们家殿下?该不会是回京途中被人掉包了吧?
这不是无声的默许是什么?就这般纵容他?
谢停舟不问还好,这一问沈妤就不大确定了,认真地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实在是没找出问题。
“不改了。”她说。
谢停舟的目光没离开过她的脸,手中的子缓缓压在一处,满意地看见她伸长了脖子,把眉毛皱成了一坨。
他唇角微微牵了下,说:“没机会改了。”